自那日与东阁阁臣们不欢而散后，朱佑樘一直心事重重。正巧父亲携二娘和两个弟弟来东阁问安，我便作东在挨着花园的暖阁中摆了一桌，邀请朱佑樘一同参加，一边赏景一边吃饭，他欣然答应了。
两个弟弟第一次来，十分兴奋，拉着我要我介绍这里的新奇玩意儿。父亲听到朱佑樘喊他“岳父大人”，紧张得脑门子上都是汗。二娘则十分受用，笑嘻嘻跟我说如今去京城女眷聚会如何如何威风。
朱佑樘挨着我坐，一面耐心听二娘讲我与弟弟小时候的趣事，一面询问两位弟弟的功课，一面还要给我布菜，我眼扫过哪盘菜，他就抢着给我夹。
我发现各式菜肴中竟有一道清蒸湖蟹，便悄悄问苏嬷嬷：“这菜名贵，并不在之前的菜单中？”苏嬷嬷只说是太子吩咐的。我心里感激，平时太子自己餐食十分节俭，他常说一粥一饭皆是民脂民膏，今天这是怕委屈了我。
临走时，二娘羡慕道：“韶儿，太子爷顶宠你，我跟老爷也就放心了。”我也不解释，反正他们安心就好。倒是鹤龄悄悄告诉我，杨一清来京城了。
果然，没过多久，我就见到了我这位久违的师兄。而带他来东阁的居然是余子俊大人。开始我听蒋琮说余大人想单独见我时我还有些打鼓，以为他是为之前劝诫太子娶蒋新兰的事，直到我见到杨一清熟悉的笑脸走进正厅。
他今日身穿一身绿袍，头戴四方平定巾，一进门便向我行了大礼，口中称道：“小人高州府杨一清拜见太子妃。”
我心中疑惑，却碍于余大人也在，只好说：“杨先生请起。”
我很好奇这两人是怎么走到一起的，于是虚笑着问了一句：“余大人来东阁，可是有公务找殿下？”
余子俊连忙躬身道:“臣确有一二谏言欲报知殿下，只是殿下对臣的谏言并不赞成，只好来求娘娘折节降指。”又指着杨一清道：“这是黎淳先生的高徒，亦是长宁伯在应天府学的挚友。”
看来余子俊并不清楚我与杨一清以及李东阳的关系。而他此来的目的大概就是为说服太子放弃甘州一事。
“殿下的意思已经很清楚了，他不赞成放弃甘州。”我回绝道。
余子俊说：“娘娘，到了这个时候，老臣不妨直说。万妃一党把持朝政二十多年，前有汪直，后有梁芳，这朝廷看着还能维持，其实早已是土崩鱼烂。长痛不如短痛，这一次干脆让西北乱了，就当做我大明朝身上烂了一块肉。这块肉一烂，万氏那个脓疮也就是该挤的时候了！”他这双饱经风霜的眼睛因为这番话闪出了光彩。
我盯着余子俊问道：“其他几位大人都是这么看吗？”
余子俊正色道：“这是臣等一致的看法。”
我又望向了杨一清：“杨先生，你怎么想？”
杨一清站了起来：“这是大谋略！只是，苦了西北的百姓。”
我叹了口气，问余子俊：“余大人为何觉得我会帮你去说服太子呢？”
余子俊叹了口气道：“臣等也是无可奈何，太子奉行王道，坚决不接受臣等建议。恰逢黎大人向老臣推荐了杨先生，杨先生说太子妃虽然是个女流，却见识过人。”
“杨先生与本宫素味蒙面倒是对本宫十分了解啊。”我正颜望着他们，“可是本宫要问两位一个问题，何谓王道，何谓霸道？你们说太子奉行王道，难道不对吗？王道说“以民为本，为政以德”，霸道则是“一统九州，制霸天下”，其实殊途同归。太子是皇储，这大明的江山社稷都要交到太子手上，念在这一条，你们也得往远处想，给太子留一个得民心的天下。”
“说的好！”朱佑樘提前回府了，正赶上我激动的“演讲”，他对余子俊和杨一清补充道：“大明朝不是他万家的大明朝，更不是他们底下那些贪官豪强的大明朝，你们这些忠臣，不能视若无睹啊。”
“天地有正气！”余子俊惭愧地说，“太子妃的正论让臣等惭愧。虽然西北的大局已经无法挽回，但臣等确实应该争一分是一分。民心不可失！”
太子转问余子俊：“余大人，你在边境多年，你想想，怎么样才能让西北的百姓少点苦难？”
余子俊想了想：“我能帮的也就一条——修筑边墙。至少把甘州城的边墙先堵上。如果哈密驰援及时，只要拖到过冬，瓦剌没有足够的粮草，他们便会撤兵了。”
“这个法子可行。”太子立刻肯定。
余子俊道：“可是我几次上书，都被兵部尚书白圭以陕西百姓正贫困，奏请暂缓了。”
“今年陕西大旱，国库又空虚，确实不易。”朱佑樘头疼。
“殿下。现在兵马驻扎在甘州的有八万，牲口饲料靠内地，如果今年冬天敌寇不向北退却，又需要准备下一年的军需供应。姑且用今年的数额约略估计，米豆需银九十四万两，草料需银六十万两。每人运米豆六斗、草四束，应该动用四百零七万人，大约花费用八百二十五万两。开支不比修筑边墙少。”开口的竟然是杨一清。
“你对边防很了解？”朱佑樘问。
杨一清回道：“小人不过是听余大人和老师讲起而已一些军务而已。”
“不过偶尔讲起，竟有如此见地。”朱佑樘赞许道。
“杨先生是黎淳先生的高徒，也是宾之的挚友。”我告诉太子。
“怪不得，名师出高徒。”太子与我相视一笑。
“为今之计，只好一面让马文升上书建议哈密驰援，老臣再奏请兵部拨款修筑边墙。”余子俊说：“还有一人，殿下想好如何了吗？”
“你是说甘州指挥使姚英？”朱佑樘问。
“正是。”余子俊回道。
“可是他是万安一手提拔的。不是说谁都会不变，可这个人的根在万家那儿。”朱佑樘犹豫了。
“事情也不能一概而论。”余子俊接道，“要让他明白利害得失。至少在这个时候。”
朱佑樘眼里闪出了光：“你说下去。”
余子俊：“殿下，想个办法找个人去甘州。待在他身边，总有机会向他进言。”
所有的人都一振，互相交换着目光。
“余大人可有人选？”朱佑樘问。
“人选我这里倒有一个.....”余子俊捋了捋胡子笑道，眼光望着身边的杨一清。
杨一清跪下，向太子自荐说：“殿下，小人愿去一趟西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