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夏生的血雾巨爪牢牢将寒锋抓住,就像是攥着只小鸡仔一般。
然而这个小鸡仔可着实让他吃了不少苦头。
炼化了几百年的血雾被消耗了一半多,这要是想补充,不知道又得花上多少时间。
血雾需要炼化修仙者的精血方能得到。一般魔道,不论正魔,不论宗门,凡是修士皆可炼化。
但,郑夏生这魔道中的异类,不愿取平白无辜之人的精血,所杀也只是德行有损者。
这让他的修行速度远慢于同届魔道……
若不是遇到了那位赠送黑曜天星护腕的前辈,将自己一身修为尽数传给郑夏生,他可能已经丧命在魔道使的选拔试炼中。
幸而得到了前辈传于的修为,郑夏生得以跻身魔道使之列。
除了血雾外,黑曜天星护腕的破损,是更让郑夏生在意的事情。
这是于自己有大恩的前辈的遗物,其意义不用言说。
得找个时间把护腕修好……
好在郑夏生一番努力没有白白浪费,上蹿下跳的寒锋终于安安分分地在自己掌中了!
“你败了!”
寒锋没有说话。
“妄自托大,对上境界更高的我还敢不用法器,实在是有够狂妄的!但是我和你之前遇到的杂鱼乱虾可不一样,哈哈哈!我很欣赏你。你喊我几声爷爷,我就放你如何?”
郑夏生大笑几声,先前寒锋让他有够恼火的,现在终于可以好好发泄一番。他对寒锋还是有几分喜爱的,这一下只是为了搓搓他的锐气,倒也不会真的杀了他。
但是,寒锋面色依然平静,没有什么变化。
郑夏生想象中寒锋慌慌张张的样子没有出现,这点让他颇为不喜。
他还要说些什么,寒锋突然开口道:
“你还没发现吗,你输了。”
这一句话让郑夏生惊醒,刚才他一直沉浸于击败寒锋的快感之中,没有注意到,自己身边的空气突然冷了下来。
现在,冷静下来,他才发觉,自己脑袋后冷得几乎要窒息!
郑夏生回头一看,一个与寒锋一模一样的人正站在自己身后,他的双指闪动着骇人的青光,抵在自己的后脑勺。
郑夏生一字一字说道:“本体……元婴?”
在郑夏生全神贯注控制血雾之时,寒锋的本体元婴就已经站到了郑夏生身后。
而寒锋自身留在血雾里,也只不过是为了分散郑夏生的注意力。
郑夏生怔怔地回过头来,被他抓住的寒锋脸上依然看不出什么感情,无悲无喜。他松开寒锋,收回血雾,忍不住大笑起来。
哈哈哈哈……
寒锋收回本体元婴,这一战实在是赢得惊险。
风行步的使用次数到了极限,凌霜甲被破,体内真元几乎完全耗尽,再也没法发出一招天衍玄冰掌来。
而郑夏生看起来仍有余力,若不是自己声东击西,冒险释放出本体元婴,拿命一搏,此时定已落败。
“真有你的,寒锋!”郑夏生对寒锋说道。“以前我遇到的小辈,都是依仗着宗门家族的法器、符器以及丹药之利,以为自己没有什么对手。自身修为不怎样,还一副狂妄的样子,实在是可笑。倒是你,和他们都不一样。败在你手里,我认了。”
郑夏生手中再次捧出酒壶,望着脚下的市集,默默不语。
集市依然和以前一样吵闹,来来往往的人群摩肩接踵。熟悉的小贩叫卖声,孩童嬉笑声……
他静思自己最终能够在夏家庄死去,也算是归根了。
“动手吧。”
寒锋见他神色戚戚,一副准备要赴死的样子。
“之前我说过,若是我赢了,你就放过下面这些无辜的人。”
郑夏生见寒锋言语,不似要消遣他的样子,是真的要放走自己。问道:
“你,当真要放我走?我可是魔道啊,你们不是一向最痛恨魔道吗?”
寒锋自然是知道郑夏生魔道的身份,然而他对于身份一向不怎么看重。
“我既然这么说了,那就会这么做,不用担心我会反悔。”寒锋接着说道:“魔道也好,自许的正派也罢,若是滥杀生灵,我一样会处理。我对魔道没什么偏见,身份并不能限定一个人所行之事。”
郑夏生这么多年来,第一次从三洲弟子耳中听到这样的话。而对自己没有偏见的,寒锋是第一个!
如棉絮般的雪花扑到他的脸上、身上,他却并不觉得烦恼。他痴痴地望向远方,洁白的雪花覆盖着大地,举目望极皆是白茫茫的一片,与天空连接起来,不染纤尘。
“哈哈哈,我知道了。这些人我不杀,不只是这些人,北洲之人只要不来找茬,我也一样不会对他们动手。”郑夏生把酒壶递给寒锋:“难得相识一场,一起喝个痛快?”
寒锋见他性子也是直爽,也是丝毫不避讳自己的身份,那自己也就没有什么好避讳的了。虽然他现在要赶往浑夕山,但是抽出一两个时辰来也没什么要紧。而且自己真元将近耗尽,继续赶路也没什么效率,正好修整一下。
他从储物袋中拿出一件衣衫,换掉自己身上这件破烂的金缕衣。
二人身形一转,就来到下方市集一个酒楼中。
郑夏生要了个单间,把上的酒扔到一旁,桌子中央只摆上他的小酒壶。
“这个酒楼百年前就存在了,那是时候叫做夏家酒楼,现在酒楼还在,夏家却不在了。唉……”郑夏生一边给寒锋斟酒,一边摇头说道,面色复杂。
“有人曾对我说过,男人在一起喝完酒后,感情就不一样了。”寒锋端起斟满酒的碗,举向郑夏生。
“哦,这话有意思,不过确实有几分道理。意气相投之人一顿酒后,那便是交心的朋友,而若是合不来的两人,喝完酒说不定要以死相博。哈哈哈。”郑夏生也举起碗。“不带成见,你的作为我自是钦佩的。而我郑夏生也在此说明,即便我身在魔道,一百多年来,从未滥杀过三洲弟子,我所杀皆是穷凶极恶,霸凌一方之恶徒。你大可放心,此刻与你一同饮酒之人,对得起你碗中的酒!”
酒碗相碰,二人喝下这第一碗酒。
“喝,还未请教兄弟来自哪个宗门?”郑夏生又给寒锋酒斟满。
“寒冰谷。”
郑夏生虽然对三洲的各个宗门家族不是很熟悉,但世间三宗之一的寒冰谷也是有所耳闻。寒锋如此年轻便有如此实力,定是难得一遇的奇才,来自三宗之一的寒冰谷也不奇怪。
“世间三宗之一的寒冰谷!我听闻过,其掌门惊材熠熠,不过几百岁的年纪,便能掌控三宗的一支。其下门徒也是人才辈出,起初我还不信,今日见了你,方知前言不虚。能和你这等英杰一起饮酒,实在是一大快事。”
郑夏生开怀大笑,但见寒锋面色仍是平静,没有丝毫表情,便以为他心中不乐。
“怎么,我这酒不合你胃口?还是说因为有我,才使得你如此不快?”
“郑兄何意?”
“有酒须尽欢,而你却这样愁眉苦脸,是我的酒不行,还是我令你不快?”
寒锋解释道:“郑兄误会了,酒自然是好的,郑兄也是直爽。”
“那你为何不喜?”
“有人想要我的命,我实在笑不出来。如果我能够活得下来,那个时候应该就会笑了吧。”
郑夏生听到寒锋这个解释,愈发疑惑。“你可是三宗之一的弟子啊,想来以你的天赋,宗门内应当是有相当的地位。我也和这一辈的三宗弟子交过手,像你这样厉害的,可从没遇到过。你最起码应该是某个长老的亲传弟子吧,谁敢打你的念头!”
寒锋独自饮下碗中酒,说道:“郑兄也是魔道二十四使之一,位列第十八位。魔道内也有相当的地位啊。”
“不错,魔道内除了七位魔神,接下来便是二十四使。虽然只是第十八魔使,但在魔道内也没人敢打我的主意!就算有,我郑某又有何惧!能取了我性命的只怕不多,哈哈哈!”
寒锋看着外面肆虐的飞雪,淡淡说道:“若是魔尊想要你的性命呢?”
郑夏生停下已经端起的酒碗,看向寒锋,仍是一副平静的样子,看不出丝毫感情波动。
“那,若是魔尊,我倒也无计可施……”郑夏生顿了顿,将停在半空的酒碗再次捧起,一饮而尽。“论天赋,论势力,论心计,我都不如魔尊,那就只能任他宰割了,若是如此,我也认了。不过,余下的时间我自会好好享受。既然已经知道结局,而自己无力改变的话,那就只好尽情娱乐一番,也对得起来人间走过一遭。”
寒锋摇摇头,说道:“不,一个人的命应该要他自己决定,是生是死都应该由他自己选择,其他人无权干涉。”
“这也是你阻止我对这些凡人出手的理由吗?”郑夏生问道。
寒锋点头。
“有意思,可是贫弱者是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能力的。就像这些凡人,我想杀便杀,他们又如何能决定自己的生死。”
“那就由我给他们决定自己命运的机会。”寒锋心中又一次响起曾经的那句话:既为天授,定为天事。
寒锋双目精光闪动,郑夏生见他眼神灼灼,如此的坚定,心想道:原来这就是他一直以来的信念吗。
“郑某佩服!”
“死又有何惧,不过是一具躯壳而已。但是,就算是死,也只能是我自己选择去死,而不能由他来决定。”
寒锋先前问过郑夏生若是魔尊想要取他性命当如何,郑夏生稍加思索便知道,威胁着寒锋性命的那人的身份!但是,他并未向寒锋求证自己的猜想。
“郑某苦修百年,也只是心中的执念在支撑着。一旦有了想去做的事,就会奋不顾身。我是这种人,看来你也是。这一碗,郑某敬你!”郑夏生举起酒杯。“话说回来,你能和我这个魔道一起把酒言欢,也是有意思。”
“寒锋只看人所行其事,而不是其身份。魔道之中,也有如郑兄这般的人。而在三洲之内,如夏家这等作恶之徒也不在少数。身份不过是一件衣服,并不能决定一个人的所作所为。”
郑夏生单手撑着脸,慵懒地望着外面。
“若是世人都如你一般,那我以后就轻松多了。夏家已不存在,我也没理由待在魔道,可是一入魔道,便永远也无法脱离了,身上的血腥气也永远无法洗刷。我虽想逍遥快活,但是三洲之内无论走到哪里,也总会被人追杀,哪里又能称得上逍遥二字!此生怕是与逍遥无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