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的人除了你以外……”
“都死了……”
寒锋淡淡的一句话,让身前这个唯一幸存的孩子还抱有的一丝希望,瞬间破灭。
“我把这个镇子还剩的人遗体都找了出来,安葬在镇子北边了。你的爷爷也在。”
这样的事实对这个十岁大的孩子来说实在是过于残酷了……
他瘫坐在断壁上,心中满是对自己的愤恨和对这个镇子上无辜凡人的羞愧。
若是,自己更强就好了……
他甚至不敢抬头,昨日这里还是一片繁华,现在却只剩断壁残垣。
……
极北之地,举目望去尽是白雪苍茫。这里的雪一旦下起,便不容易停下,飘飘荡荡,纷纷扬扬。
晶莹无瑕的六角雪花,涤荡尽世间一切污浊。
被冰雪覆盖住的山岭中,一辆牛车缓缓前行,一片苍茫中留下两道深深的车痕。吱呀作响的木车,载了半车的枯枝。
车前坐着白发老者,年近耄耋,一个小女孩,不过十来岁的样子。二人都是粗布衣衫,勉强裹身。
高远的空中回荡着苍老的歌声:
“乌墨愁云,萧条朔雪,青山白首频催。天地无穷,阴阳还似前时。桑田沧海多更易,只月明、千载清辉。看人间,几度春来,几度秋回。”
老者停下稍稍喘了口气接着唱到:
“人居一世非金石,只风吹尘散,朝露将晞。蕉绿樱红,流光抛去无归。韶华过了人方晓,逝如斯、驹隙难追。是谁歌,白发黄鸡,流水能西。”
“爷爷,春和秋长什么样子啊?樱是怎样的红,蕉是怎样的绿?”
“哈哈,这个爷爷也不知道啊!这里没有春秋,只有冬天。没有蕉樱,只有无尽的白雪啊。”
“那你说的这些东西哪里有啊?”
“我听我的爷爷说过,要一直向南边走,一直向南就能看见了!”
“哦,那等老天爷心情好了,不下雪了,我要向南边走,去看看春秋,看看樱红,看看蕉绿!”小女孩一边说,一边幻想着。
“好,等云柒看到了春秋,回来和爷爷说,爷爷也想知道春秋是什么样子的!”
“好!嘻嘻嘻……”
爷孙二人笑声在一片苍茫中久转不绝。
他二人上方,一个黑袍人凌空而立,他已在此处许久。漆黑如墨的黑袍无半分杂色,完全遮掩住那人的面容,只能隐约辨出高大健硕的身形。
从老者高歌之时,一直到现在,黑袍人只是在这里站着,没有任何动作。
忽然,下方的笑声戛然而止。黑袍人向他们二人看去,原来是牛车陷入了浅坑之中。
白发老者放下鞭子,下车查看。坑虽然不大,但是老牛实在瘦弱,这样的浅坑也无法越过。
老者尝试推了几次,牛车依然丝毫未动,但老者自己已经气喘不止。他颓然垂下双臂,看着不过只有半车的枯枝发呆。
云柒也下了车,试着帮忙推了推,依然是徒劳。
老者无奈长叹息一声:唉……
看起来,感觉又苍老了几岁。
“咳,需要帮忙吗?”
爷孙二人被突如其来的声音吓了一跳,转身一看,不知何时,高大的黑袍人站到了他们的身旁——他们连脚步声也没有听到。
黑袍人摘掉兜帽,一个年轻面容映入二人眼中。棱角分明,面容坚毅,深邃的眸子波澜不惊。
他一只手伸到牛车下方,稍一用力,陷在浅坑的牛车就被抬了起来,前方的老牛便可正常前行。
爷孙二人对这位热心的黑袍男子感激不已。黑袍男子赶了几天的路,天色渐晚,想找个地方休息一下,便和爷孙二人一同前往不远处的镇子——落仙镇。
黑袍男子同爷孙二人一起坐到了车上,老牛前进的速度并不快,但在黑夜前应该是能够到达镇子的。
“大哥哥,你是从哪里来的?”
“从很远的地方。”
“那你见过春秋,看过樱红吗?”
他摇摇头,说道:“我也只在这里生活,你说的这些我没见过。”
云柒难掩失望的神情。黑袍人见小女孩面容脏乱,衣衫褴褛,脸和双手都被冻得通红。凡人仅仅身着这样的衣物,不知怎能忍受得住这样的严寒。
他解下自己身上的黑袍,给小女孩系在身上。
他身形高大,黑袍长短本是恰好合他身。但黑袍披到小女孩身上之后,瞬间缩短,长短大小都完美贴合云柒的身形。
“诶,好神奇啊,这个袍子怎么变短了?好暖和,一点也不冷了!”云柒欣喜万分,上上下下,仔仔细细地打量起这个袍子来。
“谢谢大哥哥,我叫云柒,你叫什么名字啊?”
“寒锋。”他喃喃道:“云柒,好特别的名字……”
云柒从腰间拿出一块玉佩来,举向寒锋说道:“寒锋哥哥你看,这块玉佩上面刻着我的名字。”
寒锋转眼看去,一块普通的祥云玉佩,中间刻着两个字,正是女孩的名字——云柒。
寒锋凝视云佩许久,乍看之下是一块普普通通的玉,可仔细一看又有些不同,要说是哪里不一样,寒锋却也看不出来。
但他始终觉得这块云佩没有这么简单。
不到一个时辰,几人就来到了落仙镇上。
与一般的镇子并无二异,长街上小贩的吆喝,飘扬的酒旗,撑着伞的人群反而看着更为拥杂。
长街的中央,一座恢弘的建筑占据了这个极佳的位置。虽是飞雪不止,但薄薄的一层还未能将这个建筑完全覆盖,顶上便有几处露出漆黑的瓦片来。
台阶上雪早已不见踪影,台阶旁堆着齐阶的雪。看来是一早上就让人清理过。一杆硕大酒旗延申至路中央,上面“落仙酒楼”四个黑色的大字肆意飘扬着。
老人驾着牛车走进落仙酒楼左边的巷子中,这一车木柴就是卖给酒楼的。
巷子里行不过百步,来到一道木门前。老者轻叩几声,一个伙计打开门,把牛车接进去。
酒楼的后院极大,当心一个水井,旁边站着一个裹着毛皮斗篷的肥胖男人。男人从上到下,浑身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张透着富润红光的圆脸来。
那伙计恭敬地说道:“霍老板,柴来了。”
这肥胖男人就是这家酒楼的老板。霍老板嘴角边的小胡子翘着得意的弧度。他瞥了一眼牛车,小胡子扭动起来:“怎么就这点柴啊?”
老者说道:“霍老板担待,这大雪封山的,砍了一天也只有这些柴了。”
“那今天这钱也只能给一半了,你没意见吧。”
“额……霍老板说得不错……”老者虽然无奈,但不敢有什么意见。
“栾起,去收了柴!”霍老板招呼着伙计把柴火收了,又随手扔给老者几枚铜板。
霍老板瞥见站在一旁的寒锋,一身青色衣衫,看不出什么面料,但他的直觉告诉他,这件衣服绝对价值不菲。再看寒锋,身形高大,器宇轩昂,像是有钱人家的样子。
霍老板笑眯眯地走近寒锋身前,说道:“这位公子看着面生啊,应该不是本镇上的人?”
寒锋摇摇头。
“公子你看这天色已晚,不如就在小店歇息?我这就给公子安排五楼最好的房间!”
寒锋说道:“走得匆忙,没有带钱。”
寒锋一介修行者,凡人的金钱自是不会携带。
霍老板脸色阴沉下来:“没钱?没钱还到处乱跑?”
撂下这句话,头也不回的转身就走。店里的生意就要来了,他得去好好准备。
“啊!”
凄厉的叫声突然响起!这时,伙计栾起从后方连滚带爬地跑向霍老板。面色惊恐,手脚无措。
霍老板刚要责问栾起怎么这个样,却突然瞪大了眼睛,被吓得一屁股坐到地上去。
后院角落处,一只巨大的野狼慢悠悠走了出来。
身高六尺,身长两丈,青眼幽幽,獠牙森森,嘴角不断滴落着口水,面容可怖。
栾起向着霍老板跑来,霍老板想要把栾起踢飞到一边,可是双腿早已被吓得虚软,一点劲都使不出来。
“滚,你滚开!”霍老板大声呼叫。
一旁的云柒二人也被吓得不轻,抱在一起瑟瑟发抖。
巨狼目光确定了猎物,一个猛扑,直接冲向霍老板。
“啊!”霍老板间巨狼越来越近,除了大喊大叫什么也做不了。
巨狼巨口一张,向着霍老板咬下。
咚!
霍老板眼前的巨狼不见踪影,转而变成了寒锋高大的身影。
寒锋见势不妙,一脚踢飞了这只巨狼。
“哪里来的狼妖,好大的胆子!”
狼妖一嘴的红白獠牙,嘴角渗出猩红的血。鲜血滴落在爪子和雪上,有些渗人。
它怎么也想不到凡人的镇子居然会有修行者!而且这人实力极其强横,它打算逃走。
寒锋间狼妖掉转身形,这是要逃走,他哪里肯让。
他的身影瞬间消失,下一刻出现在狼妖的上方,又是一脚,把这个庞然大物直接钉在地上。
呜……
狼妖的哀嚎,没换来寒锋的半点迟疑。寒锋抬手一掌,极寒的真元轰在狼妖的身上,一击致命。
干脆利落,没有一点拖泥带水。
寒锋取了狼妖的妖丹,收在储物袋里。二阶妖兽,天目狼,算不上稀有,也聊胜于无了。
寒锋转身对还没站起身来的霍老板说道:“霍老板,这只狼妖可否作为盘缠,容我小憩一晚?”
霍老板终于缓过神来,怔怔地点点头说道:“可、可以……”
霍老板突然想起流传在世间的传言:
世间是有修真者存在的,他们吐纳灵气,夺天地之造化,能飞天遁地、移山填海,一朝渡劫飞升,便化作仙人登天而去。
他原本以为这都是世人讹传,直至此刻才真正相信了修真者的存在。面前的这位年轻男子就一位修真者!
他惊魂稍定,慌忙从地上爬起身,让栾起带领人手处理狼妖的尸体。又安排了一大桌酒菜,招呼寒锋入座。
凡人的食物并不蕴藏灵气,食之对其无益。元婴境界的寒锋,有辟谷之能。因此,寒锋让云柒二人共同入座。
云柒和老者一直过着清苦的生活,一直以来粗食麻衣聊以度日。这般丰盛的阵仗却从未经历过。
“二位请随意,不要浪费了这些食物才好。也算是寒锋日间乘车之便的谢礼。”
云柒和老者听寒锋语气真切,也就不在拘束,向寒锋道谢一声后,享用起来。
“少侠,少侠我来!”换了条裤子的霍老板一路小跑过来,笑眯眯地给寒锋斟酒。
“霍老板不必如此。”霍老板的样子让寒锋哭笑不得。这时他方才想起来打进这个镇子起一直以来的疑惑,问道:“老板,这个酒楼为什么叫做落仙酒楼,难不成你这酒楼掉下过仙人吗?”
霍生小胡子一翘,解释道:“少侠不是本地人,自然不知。要说仙人,这里啊,确实掉下过仙人,不过是五百年以前了。据说那时风卷雷动,天地变色,真个从天上掉下仙人来。恰好就落在我们这,因此我们这就叫做落仙镇,我这酒楼也就叫落仙酒楼了。”
“哦?天上掉下仙人,这可真是有点意思。”寒锋对这种说法没怎么放在心上,以为是凡人给自己添点传奇故事,夺人眼球之举罢了。
呼……
一阵风声响起,酒楼里走进一位黑羽长袍之人。
霍老板见到那件黑羽长袍,小眼忽然亮了起来。依他多年识人的眼光看,这件黑羽袍价值不菲,他赶紧赶到那人身前。
“欢迎光临小店,客官有何吩咐?”
“滚开!”黑色兜帽下传来清脆的女子声音,声音好听,说的话却不忍入耳。
霍老板尴尬愣在原地。
黑羽长袍女子没有搭理霍老板,如若无人地向后院走去。她从后方的桌子旁走过,瞥见云柒身上的黑袍,突然停下来脚步,质问道:“你这件黑袍哪里来的?”
女子的语气严厉异常,云柒有些被吓住,她无助地看向寒锋。寒锋及时说道:“黑袍是我的,姑娘有什么问题吗?”
“哦,是你的?那你这件黑袍哪里来的?”
“朋友相赠。”
“朋友,哪个朋友,可是会耍剑的?”女子连声质问。
“在下的朋友,和姑娘应该没关系吧。”寒锋见她步步紧逼,而且这问题明明白白地指向李清一,他可不能再说下去。
“这可说不定了!有个会耍剑的,和我有些过节,这件黑袍到底是不是他的!”女子玉掌怒拍桌面,把老者和云柒吓得不轻。
寒锋听她差点就说出李清一的名字来,必是与他相识的。若是自己什么也不说,她必然不肯罢休。
“圣道院,邱道子。我这件黑袍是邱兄所赠,至于耍剑,邱兄却不会,制符倒是他的长处。你也认识邱兄?”
李清一将黑袍赠与邱道子,短刀赠与寒锋。后来,邱道子又拿黑袍与自己的短刀互换,寒锋说黑袍是邱道子所赠,这番言辞倒也不虚。
“你在骗我!”女子恶狠狠地说道。“你要是骗我,我就割了你的舌头!”
寒锋抬起头盯着这人道:“你信与不信,这就是事实,我已告知于你。姑娘还要问吗?”
寒锋早用神识探查过此人,但一无所获,应该是这人身上的这件黑羽袍隔绝了他的神识。这女子必然不是凡人!
小镇聚集不少凡人,在这里和别人交手,难免会波及到他们。如果可以,寒锋不愿在此处和别人起摩擦。
但这女子咄咄相逼,要是她再这样追问下去,寒锋亦不能让她如此放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