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灵心倒是没有特别意外。早在他接受楚子玉身体的时候，就已经知道，楚子玉小时候，镇远公府就请虎丘门的道人给他检查过资质，确实就是下下等。
资质之所以对修仙者重要，是因为修仙求道，需要从天地间摄取灵气，补益自身。资质上佳者，肉体能与天地灵气相合，吸纳和转化效率，都远高于资质低下者，而且在道行上冲关破障的时候，遇到的阻碍也远远要小。
像楚子玉这般资质，哪怕耗费资源再多，一辈子也不过冲不过感应期，再加上楚子玉顽劣异常，不肯修道，所以干脆就没有往仙道方面培养。
虽然对自身资质已有定论，但张灵心并没有因此气馁。他只信四个字：
“事在人为。”
等着众位士子身上白光渐渐熄灭，荆道人已经调整了大起大落的心态，沉声说道：“你等都具修行资质，这一关，就算是通过了。给你们三日时间，与父母族人传递些消息，收拾好行李，三日后一早，我们便从道观动身。此去飞羽门，万里迢迢，再要回启夏国，便要等到你们修行有成之后了。”
众人答应下来，便就此告辞出了道观。
张灵心、杜南华和付林山三人出了道观，对视一眼，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三人一起乘船入郡城，却没想到居然能一起一步登天，被大仙门收为弟子，这故事流传出去，足以成就一段青史佳话了。
三人一起回了客栈，各自抓紧料理事情去了，杜、付二人家大业大，要传递消息，安排事情，不是一两天可以完成。
张灵心倒是一身轻松，他信步回到客栈小院，就见小思搬了个小凳，坐在门前，正托着腮帮子呆呆出神。她见到张灵心，“啊”一声跳起，急忙迎上来问道：“公子回来了，道试可顺利？”
张灵心摇摇头：“这次怕是去不了玉练仙门了。”
小思脸现惊容：“怎么会呢，凭公子的学识……再说张榜公告还要有些日子吧……”
见小思如此惶急，张灵心倒不好再吓她，原原本本将今天的事情说了一遍。
“竟是如此！”小思一时间也不知道心里是什么滋味，一者，是欣喜公子终于登上仙门，仙路可期，再者，这飞羽仙门此去万里，却不许携带侍婢，小思就只能暂时回青石城栖霞庄安身了。
这一场离别，都不知何年何月才能相见，小思一想到再三天就和张灵心分离，已是不自觉呆住了。
从被张灵心从朱家要来做侍女，相处数月，对小思来说，张灵心是恩公，是主人，是师友，是兄长，只有在人间的地狱呆过，才知道这数月平淡温暖的生活是多么可贵。若是粉身碎骨能够回报张灵心，小思定然不会有一丝犹豫。但现在却要分别，却让一腔情愫如何安放呢？
张灵心却不开口劝慰，此去飞羽门，前路如何，他也并不清楚，若是空许承诺，未免不负责任，若是这一去就是天人永隔呢？他只希望小思能自己想明白，决定自己的人生。
再过了片刻，小思神情却渐渐坚定起来，还有些稚嫩的小脸上，露出认真的神情：“公子，小思明白了，公子走后，小思就回栖霞庄，读书习字，等候公子回来。请公子努力修行，不要以小思为念。”
“哈哈哈，好啊。”张灵心大笑道：“如此，我还有可担心的呢？且让店家取酒来，咱们今晚便一醉方休！”
这一晚，两人喝了许多酒，直到月上中天，万籁俱寂。
张灵心呆望着天上明月，喃喃道：“小思，你是我来这世界，第一个认可之人，待我修行有成，必来度你，方不负这段缘分，你说可好。”
却无人回答，回首一看，小思已经不胜酒力，醉倒在了石桌之上。月华洒落在了这小小庭院之中，将小思柔弱的身体笼上了一层银色，显得凄清而寂寞。
三天一过，张灵心和小思约上杜、付二人，一起来到临川道观，刚进道观大门，就不由得齐刷刷止步，发出一声惊叹。
只见道观庭院中，停了一艘十余丈的大舟，无帆无桨，上有两层阁楼，造型华美。舟身泛着绿光，离地一尺悬浮着，竟然是一艘飞舟！
付林山目不转睛，喃喃道：“早就听说仙人能飞天遁地，果然诚不欺我。”
荆、金两位道人早就等在舟上，见十名士子到齐，就令众人上来。众人从舢板上上得舟来，就见荆道人伸手在舟首一拍，就见这大船缓缓升空，地下的建筑越变越小，人也渐渐如蚂蚁一般。
“从此视角看下去，凡人确实如蝼蚁一般，难怪仙道中人都不把凡人当回事。已经不是同一种生命了啊。”张灵心感慨着，见到其中一个小蚂蚁正在拼命向上挥手。
“小思……”
升到大约百丈的高度，大舟舟身亮起了一片片绿色的道符，调整船头向北，然后激射而出，排开云气，消失在了天际。
十名士子看着故土亲人渐渐消失，各自都生出惆怅之感，但都是人中之杰，很快便收拾好情怀，进了飞舟一层的客厅。舟体上的道符可以隔绝冷气和风声，客厅中温和煦暖，寂静无声。荆金二道人坐在上手，招呼诸人就坐。
荆道人扫视了一眼，看到英才满座，心下甚是快慰，他对众人温言道：“日后你们就是我飞羽门弟子，大家就暂时以师兄弟相称好了，不必过于拘礼。”
这批弟子，可是有几个妖孽般的存在，日后成就不可限量，荆道人不想现在太过拿大，坏了和他们之间的情分。
看荆道人这般好说话，众人松了口气，当下大家序了年齿，按年龄以师兄弟相称。张灵心年龄排在末尾第二，只有王凡年龄在他之下，称他一声师兄。
当下就有人问道：“荆师兄，我等只知飞羽门乃是上等仙门，却不知本门渊源来历，可否为我等解说一二？”
荆道人点点头道：“这是正理，便由我来给诸位师弟介绍一下。本门名为飞羽门，立派已有近千年时光，山门就在这淮阳州中部的飞羽山脉。千年前，开派祖师天羽真人，自外州游历来此，纵横此州，挑战群雄，号称无敌！后来，因爱惜飞羽山中景致，又觉飞羽山名字与自己道号有缘，便在此结庐而居，招收门徒，建立了飞羽门的千年基业。
目下，本门中共有弟子千余人，号令中部七国数十小仙门。门中道法道术，均称得上是本州顶尖，可以直入金丹，乃至更高一层的阴神至境，只要你等有志于仙道，勤加修行，总有一天，也可以成为祖师那样转战天下、号令群仙的仙道大人物！”
荆道人轻描淡写，将飞羽门略有些窘迫的现状略过不提，单将成仙之后的无数好处一一道来，引得众人热血沸腾。
张灵心心思澄澈，总觉得荆道人所言虽然不假，但却有隐瞒之处。譬如这次到启夏国夺走玉练门的弟子，总感觉有些急功近利之处，荆道人却故意避过不谈，不知是何道理。
这些疑问自然不好和人谈起，暗自藏在心中，看向其他士子，却发现王凡若有所思，似乎也觉察到些许端倪。
“此子果然有些不同。”
王凡察觉到张灵心的目光，抬头看了张灵心一眼，又把头扭回去。
张灵心略摇摇头，总感觉此子隐约对自己有几分敌意，也不知是何故。
飞舟在云中穿行，日夜不停，如此十天时间，才靠近了飞羽山脉。
这十天间，荆道人一直在房中静修，很少出现，金道人倒是和众人变得熟悉了许多。他私下和王凡与杜南华聊过数次，言谈甚欢。
荆道人对此看在眼中，并未多说什么，金道人想要交好这两个未来的仙道之星也无可厚非。
与之相比，张灵心就比较孤立。这些士子在东南五郡中彼此知名，自然而然就形成一个圈子，张灵心这个外来户很难与之交好，而且张灵心性子清冷，也不觉得这种性质的交际有什么意义。
金道人之所以没有太过亲近张灵心，则是觉得张灵心资质太差，前途不明，就算气运深厚，资质这样差，已经是没有办法成就仙道了。
只有杜南华和他关系一直保持如初，并没有因为隐约的地位变化而疏远。
这天荆道人宣布，到中午时分就可以见到飞羽门的山门了。众士子精神也是为之一振，已经在憧憬仙境的风光。然而到了中午时分，船忽然停了下来，却又不降落，就这么在半空中静止不动。
众人感觉有些不对，便一起来到船头，只见荆、金二人面色凝重，遥遥看向远处。
张灵心也顺着两人视角看过去，不由长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正西的位置，群山拱卫之间，有一座巍峨的山脉，高达千丈。在蜿蜒而上的最高峰上，激流飞瀑，异树奇花，木石掩映之间，隐约能见有无数的亭台楼馆，端的是人间仙境。
然而这仙境现在却一片残破，废墟处处，烟尘四起，宛如刚经历过一场浩劫。
在这山峰最高处，有一座巍峨的宫殿，外面笼罩着一圈青色云团，如同羽毛一般，翻滚浮动。
而在宫殿之上数百米，盘旋着一团巨大的血色云朵，铺展开约莫十亩方圆，如怒涛般卷动不休，将半天空渲染成一片血色。不时就有血色的雷火从血云中落下，流星陨落般击打到笼罩宫殿的云团上，爆起流光溢彩，无数符篆显现出来，又同时湮灭，震耳欲聋的声音隐隐传到隔得极远的飞舟上来。而光罩每经过一次雷火攻击，就会黯淡一点，竟是好像支持不了多久！
金道人颤声道：“师兄，这是怎么回事？难道是附近的几家仙门前来攻打？”
荆道人脸色铁青道：“不是，看那血云，不是道家路数，倒像是传说中的魔门，虽然不知有多少人，但其中怕是有金丹宗师，不然掌门、祖师他们不会开了护山大阵防御！”
金道人惊呼道：“魔门？怎么会，咱们淮阳州地处内陆，怎么可能会有魔门的人到此！”
荆道人默然不语，面色变幻不定，过了片刻，他一咬牙，断然道：“师弟，师门有难，我不能坐视不理，需要过去助阵，你……你且先带众人躲一下，若是我门获胜，倒也罢了，若是山门被破……你便带着众位师弟们逃生去吧，就算为本门留一点香火！”
金道人大惊：“师兄！你……”却见荆道人再不答话，而是一捏法诀，从袖子之中飞出了一只半尺长的飞梭，绕身一周，发出耀眼的光华，裹着荆道人从飞舟上直射向了血云和宫殿的方向！
“师兄！”金道人长声悲鸣，那血云可是代表了金丹期的强大修行者，荆道人这一去，分明是存了殉道的意思。
张灵心和杜南华面面相觑，实在想不到竟然会遇到这种事情，再看其他士子脸上也是一片呆滞。修仙界绝非乐土，还未踏入仙道，这些人就通过这严峻的现实学到了这点。
眼见荆道人消失不见，金道人怒喝一声，奔回了主舱，片刻后，飞舟急速后退，飞行了十几里地，然后斜斜落到了一片密林当中。
“快下飞舟！”金道人已经失去了镇定从容，一迭声催促着众人。等到十名士子仓皇下了飞舟，他连掐诀法，将飞舟缩成了巴掌大小，这才松了一口气。
杜南华脸色难看，喃喃道：“飞羽门如此强大，居然还有灭门之忧，这仙道还真是……”苦笑一声，再说不出话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