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百蕙的出生地应该是在淮河边上,家境也应该比较殷实。当然这些都是她养父乐玉山告诉她的,那时候她很小,根本就不记事。
那一年淮河泛滥,千里汪洋,淹没了多少村庄。她养父发现她的时候,她就躺在一个小木盆里,被一片林子的树梢挡住,她躺在襁褓里,睡得正香。那又如何知道家境殷实呢,因为她的穿着、她的襁褓都是用绫罗绸缎做成的。
养父说她命大不该绝,刚好被树梢挡住,又刚好被乘船视察灾情的他碰见。她的名字是养父取的,养父、养母没有女儿只有一子,就想要个女儿,这不,上天就给他们送来了女儿,这,真是上天的恩惠啊!所以名字取一个惠字,她哥哥叫乐百轩,她就叫了乐百惠。看书的也许要说了,你前面写的是有草字头的蕙,后面又是没草字头的惠,咋回事?这是后话,以后再说。
养父派人把她送到当时江南省的省会金陵,交给她的养母叶氏。叶氏得女尤如天家赏赐,、皇恩浩荡一般,一家人宝贝似的贡着。小女孩虽然还在襁褓中,但那一对大眼睛忽闪忽闪的纯净透亮,就象会说话一样,其实她还不会说话,只会哭,只会笑,哭是哭得那么地让人可爱心疼,笑又是笑得那么的天真无邪。府里的丫头说她是小公主,叶氏认定她就是自己的心头肉。
养父时在工部任职,常年在外治水修堤,在家的日子不多,家里就靠着养母操持,人口也不多,平时就养母、哥哥,她,两个丫环,两个伙计,一共七个人在家里生活。哥哥都十几岁了,在新学堂上学,早上去,中午让伙计送饭,下午回来,一回来就在书房里写作业、读书。
这一年百惠三岁了,长得真像动画片里的小女孩,大眼睛,水灵灵的可爱,任谁见了都忍不住抱着亲一口,特别是哥哥,见了妹妹,书都不读了,就想和妹妹玩,为此,哥哥没少挨妈妈的训,后来干脆不让妹妹去书房了,这是妈妈唯一没有顺着妹妹的一件事情。想起妈妈,百惠心里疼啊,妈妈,你死的好可怜啊!
有一天,百惠不知不觉来到书房的外面,听见哥哥正在里面背书。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
我有嘉宾,鼓瑟吹笙。
以笙鼓簧,承筐是将。
人之好我,示我周行。
呦呦鹿鸣,食野之蒿。
我有嘉宾,德音孔昭。
视民不恌,君子是则是效。
我有旨酒,嘉宾式燕以敖。
呦呦鹿鸣,食野之芩。
我有嘉宾,鼓瑟鼓琴。
鼓瑟鼓琴,和乐且湛。
我有旨酒,以燕乐嘉宾之心。
百惠跟着哥哥小声的背,哥哥读到第三遍的时候,她已经背会了。这时候妈妈出来找她,见她站在书房外面背书,觉得很奇怪,就问:"恵儿,你干啥呢?"
"妈妈,我没进书房,我在跟哥哥背书。"
"喔,背给妈妈听听。"叶氏也就随口一问,并没有多想。
"呦呦鹿鸣,食野之苹。我有嘉宾,鼓乐吹笙……"小百惠一口气就背完了,惊得叶氏瞪着大眼看着她,象是以前不认识她一样。
叶氏一把抱起小百惠,兴奋的说:"惠儿,你真是上苍赐给妈妈的宝啊!从明天开始,妈妈亲自教你读书识字。"
乐百惠极聪颖,近乎过目不忘之能,叶氏教了三日,大发感慨:"惠儿惠儿,你若是男儿之身,必大放异彩,为国之栋梁,惜为女儿之身,奈何奈何!"
光阴荏苒,转眼又是两年,小百惠已是五岁。小说是诗词歌赋,就是孝女经亦背的滚瓜烂熟,每与哥哥百轩辩论,引经居典,常使哥哥大败而走,大呼:下回报仇。一家人嘻嘻直乐。
一日,百惠于叶氏房中发现一个长方形的木盒,里面装着一块修饰的很精制的长木头,上面还装了七根细绳,问叶氏此为何物,叶氏说是一面古琴。看到古琴,叶氏不免感叹岁月流逝。
叶氏出生江南世家,自幼修习琴棋书画,当时亦颇具才名,仰慕求婚者踏破门槛,其父却看上了邻村的乐玉山,当时乐玉山还是个穷秀才,家中只有一个老娘。叶氏出嫁后,侍奉婆婆丈夫亦是周周到到,娘家陪嫁了五亩薄田,供一家人生活倒也无忧。
父亲的眼光独到,乐玉山也确实争气,连中举人进士,分到工部做了个小官。此时的乐玉山本当意气风发,未曾想其母病重,竟一命呜呼,无奈回乡丁忧三年,于母亲坟前结草庐而居。三年丁满,回到工部,恰逢淮河水患,要视察淮河灾情,治理水患,苦差使没人愿意去,就把乐玉山外放,乐玉山到了淮河,救了一个小女孩,这才有了乐百惠的一世人生。
叶氏手抚古琴,这本是当年的陪嫁之物,嫁入乐家十余载,侍奉婆婆,相夫教子,几乎忘记了还有此物,睹物思昔,感慨万千!遂抚一曲……
跌跌荡荡,抑扬顿挫,一时铿锵,一时悠扬,或如沉思,或如奔放,一曲终了,荡气回肠……
看着呆呆傻傻、如痴如醉的小小百惠,叶氏说:"手生了。惠儿,此物为古琴,为叶家祖传之物,因是妈妈最爱,你外公给妈妈做了陪嫁。刚才妈妈所弹古琴曲曰:汉宫秋月。"
"妈妈,我能学吗?"
"惠儿,你来看,古琴,长三尺六寸五分,象征一年三百六十五天;面圆底扁,象征天地,琴身与凤身相应,有头、颈、肩、腰、尾、足,琴面由梧桐木制成,底板由梓木制成。琴面从外向内由粗及细共缚七弦,曰:宫、商、角、徵、羽、文、武,……"
叶氏先将古琴的结构详细说明,又讲了高山流水的故事,让小百惠懂得什么是意境和情操,而后才讲古琴的音色和指法。
古琴有三种音,为散音、泛音、按音,泛音如天籁;按音如人,缥缈多变;散音如同大地,天地人之三籁,可表人心之思,以达天地之理。置琴桌上,右手弹琴弦,左手按弦取音。右手指法有擘、托丶抹、挑、勾、踢、打、摘及不同的组合,如:轮、锁、叠涓、撮、滚、拂、历、双弾、打圆;左手指法主要为按音和滑音两种。按音为跪、带起、罨、推出、爪起、掐起、同声等;滑音有吟、猱、撞、唤、进复、退复、分开等。
叶氏娓娓道来,小百惠如痴如醉。叶氏一边示范一边讲解了几种指法,让百惠练习,小百惠竟一学就会。人们都愿意教天才,不愿意教笨蛋,因为天才一学就会,教起来轻松又高效。
仅仅一年多的时间,百惠的琴艺日臻成熟,只要有琴谱,她便能奏出佳音。其父母四处托人寻找琴谱,功夫不负有心人,终寻得巜神奇秘谱》,如获至宝。乐玉山夫妇对乐百惠的宠爱由此可见一斑,以至乐百轩时常怀疑自己是否乐玉山、叶氏亲生,可是乐百轩自己,拿现在的话来说却成了妹妹最忠实的粉丝,每每听到妹妹的琴音,总是情不自禁的如醉如痴、如梦似幻。
忽有一日,乐玉山差人来接家眷,附有一信,说他已由工部调任镇海卫都督,兼管镇海卫南、北炮台,有了固定的衙门,故遣差官接家眷赴任。叶氏喜及而泣,喜老爷终有出头之日!
叶氏收拾好行李,嘱咐伙计看好老宅,带着儿子、女儿、两个丫环出门而去。先坐船顺江而下,至锡州过杨州沿运河北上到达济州,改坐马车到达镇海卫老爷任上。一路上,无非就是餐风露宿,诸事不便,出门在外,再所难免。幸喜一路平安,历时二十多天,顺利到达。
到了镇海卫,见到老爷乐玉山,才知晓老爷官品升迁的详情。
原来乐玉山是由工部派驻修造镇海卫南、北炮台的督办,其实就是个监工头。因其办事认真勤勉,为人正派清廉,深受时任北海水师提督丁大帅的赏识,丁大帅是淮军出身,当时淮军在朝廷中如日中天,众所周知的李中堂大人,是所谓的"太后老佛爷"的心腹。工程完工后,因其功劳卓著,丁大帅向朝廷力荐,有了丁大帅的力荐,更是李中堂的面子,朝廷才赏了个四品顶带的镇海卫都督,镇守南、北炮台。
家属既然来了,当然要去感谢丁大帅的举荐之恩。于是择日起程,乐大人携妻子儿女共赴大帅府。到了大帅府,女眷由帅府女眷接入后宅,乐大人和儿子乐百轩陪着丁大帅在前厅说话,丁大帅的儿子丁世洪在坐.和乐百轩滴滴咕咕说的很投机。而后就是摆酒开宴,丁大帅善饮,而乐玉山酒量欠佳,乐玉山舍命陪君子,结果是烂醉如泥,伏案而卧。
再说夫人小姐在后宅,由丁大帅夫人张氏接着,张氏见到百惠象是画出来的人儿一般,又见其谈吐乖巧伶俐,喜的跟自家闺女一样,抱着百惠不撒手,对叶氏说要认百惠做女儿。
叶氏见张氏真心爱百惠,就爽快的答应了。当场就摆起香案,祭告天地,又叫来丁大帅与张氏坐在上首,小百恵叩头认亲,叫了声亲爹、亲娘,张氏一声答应,喜笑颜开,当即将其手上戴的碧绿的翡翠镯子取下来,戴在百恵的手腕上;丁大帅见如此可爱如粉雕玉琢般的洋娃娃,也是大笑开怀,取了身上的一块玉坠赠予了百惠。又叫摆上宴席,好好庆贺。
丁大帅依旧回到前厅。后堂热热闹闹,不亦乐乎!其后,丁、乐二家,成通家之好,时常往来,至海战暴发,两家均遭变故,乃绝。
镇海卫之行,使一家人或天各一方、或人间永诀,说不尽的家国情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