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雨潇潇,不急不缓,只簌簌的从天空中落下,不肯停歇,仿佛要将这千百年间的世事说与故人听。
这雨,是天道对生灵的馈赠。也是那场仙魔大战后的第一场雨。
苍剑山边上的浮空岛上,白云缭绕,似梦似幻。
一白衣男子盘膝坐于悟道树下的石桌旁,盛雨煮茶,姿态翩然。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滑下,衬得白净的肌肤精美如玉,直至那雨水滑到他殷红的唇边,才被他用手轻轻拭去。
浮云吹作雪,世味煮成茶。
不远处的空地上,一个只四五岁大的小童正在雨中挥舞着木剑,没有特别的招式,只是挥剑砍向前方。
每日一万次。这是剑修的日常。
小童砍完了最后一次,才缓缓停下,衣衫早已湿透,分不清是汗水还是雨水。
他向石桌走去。
桌上放着三杯茶,雨还在淅淅沥沥的下,可对这茶却没有半点影响,那袅袅茶烟也越飘越远。
“师尊。”小童脆生生的喊道。
白衣男子并未回答他,还是自顾自的坐着,仿佛与生俱来的孤寂。
小童显然已经习惯了他的态度,于是将木剑放下,坐于石凳上,用两只白嫩嫩的小手捧着一杯茶,小口小口地喝着。
“师尊,”望着余下的那杯茶,小童开口问道,“…是在等人吗?”
白衣男子背对着他,沉默了很久,终是开口说道“嗯。”
他的声音低哑,却又带着强烈的思念与悲伤。
小童没想到他会回答自己,愣了一会儿,才又说道“师尊在等谁?”
白衣男子转过身来,缓缓抬首望着他,又像是想要透过他看向更远的地方。
烟雨中,他仿佛可以看见女子一袭红衣,明媚张扬,脚踝处戴着的两圈金色铃铛,随着她的脚步发出清脆的响声,每一声都砸在了他的心上。
她向他走近,笑靥如花,漂亮的眼睛笑成了弯弯的月牙,她对他说
“喂!小呆子,我回来啦。”
可视线渐渐模糊,那女子也消失不见。
他忽而展颜一笑。
一瞬间积雪消融,阳光重新洒向大地。
“等一不归人。”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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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前。
魔域森林。
一黑衣女子正在森林里穿梭着急行,她将身子压得极低,不一会儿就快要行至森林中部了。
身后不断传来破空声,她知道,有人追来了。
“呸,”她轻啐一口,秀眉微挑,“来的倒挺快。”
她将速度提高到极致,往森林中部而去。
紧追其后的三人仿佛察觉了她的意图,速度渐渐慢下来。
魔域森林越往深处,魔兽的等级就越高,就他们追击的这一会儿,就已经遇到了两只高阶魔物了,再往里走,保不准会遇见什么。
“奶奶的,她不要命了!”瘦高个儿破口大骂。
他旁边的胖子显然是个比较怕死的,他向跑在前面的黑袍人看去“那…我们还要追吗?”
黑袍人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一样,“呵…呵呵…”他忽然笑了起来,声音阴沉暗哑,听起来毛骨悚然,“找不到魔女,你觉得我们还能活着回去吗?”
“不想死的话就跟上!”说完头也不回地向前冲去。
魔族与魔修不一样,魔族的实力更为强大,并且有天生的传承力量,是魔域的统治者。而魔修则靠魔气增长修为,但是他们可以控制自己的魔气,使之不会外泄,这一点是魔族做不到的。
想要获得外界信息与资源,魔族与魔修在魔域内共同生存,彼此之间达到了一个微妙的平衡。
刚刚说话的黑袍人就是魔族,而其余两人自然是魔修。显然,黑袍人是他们之间的领导者。
瘦高个儿与胖子无奈,只得跟上。
却说这黑衣女子已然来到了魔域森林中央。
森林中央魔气浓郁,饶是她天生魔骨,也被这魔气弄得有些吃不消。
女子加快脚步,寻找藏身之处。
魔域没有白日与黑夜之分,天色黑得仿佛能滴下墨,森林无风,静寂无声,却平添一分诡谲。森林中的一个山洞里,一女子正闭眼盘膝坐于地上调息。
女子面容白皙,皎若中秋之月,眉如远山,睫毛卷而上翘,唇不点而朱。而在她露出来的手臂和脚腕上,却遍布着蜿蜒的伤疤,有新有旧,在她白皙的皮肤上显得分外可怖。
她睫毛轻颤,缓缓睁开眼。那双黑色的眸子幽暗而深邃,仿佛装下了那无边的黑夜。
“啧,”她轻嗤,“真是够执着的。”
她已经躲在这山洞里三天了,魔兵们不敢进入魔域森林中央,于是便围在外围,只等她自投罗网。而高阶魔族则进入森林中央搜寻。
这样下去不是办法。
她既然已经从那魔窟里逃出来了,就算是死,也断然不会再回去。
她站起身来,扭了扭脖子,活动一下因为打坐而有些僵硬的四肢,往洞穴深处走去。
早在她用神识探查的时候,她就发现这洞穴能阻隔神识,这也是她能够在这里安然躲上三天的原因。
洞里无光,她只能用手摸索着前行。
黑暗中带有未知和希望。
不知走了多久,女子看到前方有微弱的亮光。她寻着亮光之处走去。
可在她发现亮光的那一刻,百里之外魔宫内的魔皇却突然睁开眼睛,猩红的眼里全是惊愕与愤怒。
女子不知危机即将来临,循着方向走向洞穴深处。
洞穴里弥漫着腐烂的腥臭味,在潮湿的空气中发酵,直欲令人作呕。
光线越来越强烈,女子穿过洞口,却发现前方并非出口,而是一个巨大的圆台。
圆台四周有九根柱子,柱子上刻满了繁冗的符文,在光下隐隐有光华流转。每根柱子顶端延伸出了一根又粗又长的铁链,而铁链尾端,竟是一条被束缚住上黑龙!
它显然已经被困住许久了,那铁链早已深深地嵌进了他的身体与四肢,皮肉开裂,有些肉已经腐烂,从它的身体上脱落。头上的龙角也少了一只,缺失龙角的地方一直都在泊泊的流出鲜血。
那令人窒息的味道是这家伙发出来的。
那黑龙早已发现女子,在她走近的时候,那双浑浊的龙眼死死的盯着她。女子也不躲闪,任它打量。
女子发现那黑龙浑浊的双眼逐渐泛起点点亮光,它用四肢撑起笨重又残破的身体,努力地向她靠近,可那铁链拉扯着它的身体,它只能艰难的前行几步,才不甘心地停下。
忽而,那黑龙打了个响鼻,又大笑起来,那笑里满是兴奋与癫狂。
女子皱眉,“别嚎了,消停会儿吧。”再这样下去,森林里魔族肯定会发现。
她一点也不怕它,在她看来,这黑龙虚弱的她一拳都能撂倒,倒也不必对它客气。
黑龙出乎意料的听话,果然不再乱嚎。
“哈哈哈…”它低吟,“天生魔骨偏偏心生道种,魔皇那老儿还将你养在眼皮子底下,哈哈哈哈…有趣…有趣!”说完又开始笑起来。
不过这次笑的比较含蓄。他将头埋进两只爪子里,硕大的身子不停颤抖,那身上的伤口也随着这剧烈的抖动流出脓血,气味刺鼻。
这条龙像个疯子。女子想。
“女娃娃,你叫什么名字?”黑龙恢复理智,摆出一副它自认为最慈祥(?)的笑容,用最温和的语气问她,害怕吓着这小姑娘。全然不知女子已给它打上了“疯龙”的标签。
名字?女子似是在仔细思考这个问题。
她三岁被测出魔骨,困于魔窟,日日与魔兽打交道,她没有心法可以修炼,魔皇也不会让她修炼。她凭着一口气,靠着自己的拳头打死了一只黄级二阶炎豹兽。
那一年,她四岁。
如今,她还是没有修为,却可以凭借自身武力杀死地级八阶的魔兽。她一直都在战斗。
每月满月之日,她要被抽血割肉,以供养魔皇。魔族喊她魔女,她却没有自己的名字。
她笑着,笑容明媚如春光。
“弯弯,我叫弯弯。”月牙弯弯。
她不喜欢满月。
“弯弯姑娘,”见她回答自己,黑龙明显十分高兴。
“你可知魔族追兵马上就要到这洞口了。”可它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美妙了。
她自是知道的,可知道又能怎么办呢?
她逃不出去。
“那今日,怕是要死前辈的地盘了,脏了前辈地界,还望见谅。”她仍笑着,没有一丝慌乱。
“你想逃出去吗?”黑龙来了兴致,满眼兴奋。
“哦?我还能逃出去?”弯弯似是不信,直接坐在地上,俨然一副破罐子破摔的样子。
黑龙有些急了,不安分的扭着身子,那锁链随着它的身子晃动,发出沉重的声响。
“我可以撕裂空间带你出去,但有一个条件。”
弯弯挑眉,“您都这幅尊容了,还能挣脱这锁链逃出去?”
“这副身子我早就不想要了,我的魂体会挣脱肉身,你只要答应让我寄住你的识海,出去后给我找副好躯体就行了。”黑龙越说越兴奋,浑浊的双眼里迸发出希望的光。
弯弯笑着望向它“那你为何早不跑,偏偏要赖上我?”
魔族已然进入洞口,向这边逼近。
黑龙也越发急了。
“这洞有禁制,我神魂中有魔皇打下的印记,只能躲在别人的识海中才不会被禁制阻挡!”黑龙全盘托出。
弯弯轻笑,“那就是说,就算我们逃出了,还是会被追杀?”
黑龙心虚,声音也没有刚开始那般有底气了。
“按理来说,是这样的。”
“哦,”弯弯双手抱头,直接躺在地上,好似放弃挣扎,“那逃什么,等死吧。”
魔族追兵已经踏入禁制了。
黑龙急得跳脚,全然不顾身上的伤口。“我可以探知秘宝,还…还会很多本领,对修仙界的事情了如指掌,只…只要你带我出去,我…我”似是下定了很大的决心,黑龙声音提高了几个度,“我俸你为主,供你驱策。”
弯弯起身,笑得狡邪,“成交!”
等黑袍人追至圆台,只看见一道流光滑过,圆台上只有一条没了生息的黑龙,哪有魔女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