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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玉碎迷情

这个不动声色的,这么完美地利用了她们对爱情的执着来完成她自己对背叛的报复的女人。这个女人闭上眼睛,没有眼泪,封存怨恨,完美落幕。

罪恶

“米医生,玉也认人的,要不,就不要脱了吧,多痛。”护士小秦盯着米琅通红的左手腕说。

米琅有些无奈地微笑:“只好这样了。”

昨晚轻易就戴上的黄玉手镯,现在十五分钟过去,却似长在她手腕上一般,任你放了多少润滑剂,就是没办法脱出来。

米琅把手镯尽量往手臂上伸,然后戴上手套。今天的第二个流产手术,是一个很年轻的女孩子,名字叫孟晓雨。米琅对她印象很深,因为这个女孩子给人感觉很冷,像一杯零度的水。她大概不会超过20岁,但她的眼神,却好似历尽沧桑。

米琅想,这是一个有故事的女孩子。

米琅做妇产医生快七个年头了,接生的孩子没有“杀死”的孩子多,她早已由最初对每个来手术的女孩子语重心长义不容辞的痛惜,到现今见惯不怪的习以为常。不管多大的场面,米琅早已能做到如所有的医生一般有些冷漠地波澜不惊。

孟晓雨的身体并不是太好,有中度贫血,这样的身体,是不适合做流产手术的,但她冷着脸,非常坚持。米琅职业性地讲几句,也就同意了。见过了许多未婚先怀孕的女孩子,连自己都养活不了,如何去养活一个孩子?

但这样中断一个生命终究是罪恶的。米琅看着小秦过滤完那盆血水,对还躺在床上的孟晓雨说“是双胞胎,都出来了”的时候,她忽然有点儿恶心。

已经很久没有这种感觉。

闺蜜

下了班,米琅去赴林美禾的约。林美禾是米琅的闺蜜,市晚报的记者,私生活丰富到可以写书的那种都市妖娆女子。相对于大学毕业工作两年就结婚的米琅,她的阅历是相当的精彩。

米琅才坐下,林美禾便把她的左手抓过去:“天杀的,你这富婆,这种玉你也戴得起!”

林美禾赞美什么或者讨厌什么的时候,喜欢说的口头禅便是“天杀的”,米琅上次听到她说“天杀的”时,是她采访的那个市长打电话要约她去酒店。

米琅淡淡地说:“我不太懂玉,这个很贵的吗?幼君昨天才拿回来的。”林美禾翻翻涂了翠绿眼影的眼睛,那双眼睛配上她的酒红色长发,很是娇媚:“看看,又在向我炫耀你的幸福了不是?这种黄玉手镯,一个至少卖二十万!”

米琅张大眼睛:“二十万!那么贵!今天早上做手术前脱不下来,我差点想把它敲碎了。”

林美禾作晕倒状:“天杀的,像朱幼君那种又帅又会赚钱的好男人怎么会喜欢上你这种单纯到接近白痴的女人呢?”

米琅伸手过去打她:“我不是白痴,我是妇产科医生。”

“你也知道你是妇产科医生呀?有哪个妇产科医生像你一样做完流产手术会恶心的?又不是怀孕,你吐个什么劲儿呀。”

“我只是还没有适应。”米琅这么说的时候,觉得自己在强词夺理。阳光从临街的玻璃窗外轻轻洒入,落在她素净左手腕上的那个很贵的黄玉手镯上,光线变得更加柔和,玉质晶莹剔透,婉转如歌。

不知道为什么,在这样的走神儿里,米琅忽然想起今天做手术的那个女孩孟晓雨。她冷冷的,倒像水一般柔软,是一种柔软的冷。米琅从未见过,一个女孩可以这样子像水一般柔软的冷。

美满

朱幼君回来的时候,米琅正把牛奶倒入奶锅,牛奶浓郁的乳白圆润饱满。米琅觉得这牛奶很像她的生活:圆润、美满。

顺着朱幼君搂过来的手转身,吻上他微弯的嘴角:“要喝点牛奶吗?”

“我想先洗澡,然后喝牛奶,还有你。”

很不意外地看到米琅脸红了,朱幼君低头亲:“天呀,你脸红的时候性感极了!”

不能不说,朱幼君是一个很有情趣的男人,霸道、温柔、体贴,算是一个好丈夫。

米琅想起晚餐时美禾突然问她:“若朱幼君有别的女人你怎么办?”

米琅随口答:“能怎么办?把手镯脱下来还他呗。”

“不是脱不下来了么?”

米琅咬着蕃茄沙拉吐两个出字:“玉碎。”

厨房明亮的灯光下,手腕上的玉镯好似比温热的牛奶还要圆润,颜色均匀且饱满平和,戴在她纤长细白的手腕上,相得益彰。

那天晚上她翻着杂志,随口说了一句:“我是天蝎座么?书上说天蝎今年应该戴黄玉,好像没怎么见过黄色的玉石呀。”

两周后的昨天,这据说价值二十万的黄玉手镯便戴到她手上了。没理由不觉得幸福的,也没理由怀疑朱幼君会出轨的。其实有时候,男人之所以出轨,都是女人怀疑出来的,信任他,有什么不好?

挂好刚刚烫好的衬衣,转身吻洗澡出来的男人,她想象自己,也像一条柔软的蛇,缠上了他的身。

鬼魅

三个月后的一天,米琅坐在办公桌后,看着对面眼神冰冷如水的女孩子,越想越生气:你怎么这么不爱护自己!

是三个月前来做掉双胞胎的患有中度贫血的女孩子孟晓雨。

米琅仔细地看她的脸,孟晓雨的脸相当精致,失血般白,没有什么表情,在学校里,她这种女孩子,大概会被叫作“冰山美人”的。

可就这个这么漂亮的可爱的女孩子,她怀孕六周了。

当然,米琅见过流产时间间隔更短的女孩子,但奇怪的,米琅见到这个眼神冰冷,没什么表情没什么话的孟晓雨,她就感觉特别的心痛,特别的生气。

“米医生,你为什么生气?”孟晓雨很平静地问。

米琅愣了,对呀,自己为什么生气?

只好叹了一口气,说:“抱歉,只是觉得你现在真的不适合做手术。”

孟晓雨说:“他生出来,没人要他。”

米琅说:“请你吃饭可以吗?”

坐在餐厅里的时候,米琅也没想起来自己为什么要请孟晓雨吃饭。自己和孟晓雨,大可算两个完全陌生的女人,可是因为那个手术,她们也不是完全陌生的。米琅并不属于会调节气氛的那种人,而孟晓雨本来就冷,半餐饭过去,除开刀叉锯牛排的声音,无话。

林美禾的出现如同她以往一般犹如鬼魅:“小秦说你去吃饭了,我就知道你在这儿。这位是……水幽?”

林美禾居然认识孟晓雨。

水幽

一直到下班,米琅的走神还是很严重。

林美禾说:“孟晓雨是你表妹?上次在餐厅遇到她和朱幼君,一起吃过饭的。”

她明明没有表妹,孟晓雨明明也只是上个月来做手术的一个病人。

“老婆,可以下班了吗?”

朱幼君站在门口敲了敲门,笑容俊朗,语气温柔。

“呀,你怎么来了?”米琅忽地站起来,手上的文件掉了一地,哗啦,哗啦,像她心里的声音。

“美禾给我电话,说你今天见到水幽了。”朱幼君还在微笑,说出的话却像寒芒,破碎地闪进米琅的心里,真如针刺。

水幽,朱幼君叫她水幽。

米琅这么想着,抬眼看向朱幼君的微笑,那笑容多好,竟晃湿了她的眼睛。她多不争气,竟然这样在他面前流泪。

朱幼君温柔地抱过来:“对不起,老婆。孟晓雨是一个客户的女儿,那天吃饭时遇到美禾,我不想解释那么多,顺口说是你表妹。不哭,不哭,对不起。”

朱幼君轻拍她的背,像哄一个孩子。

米琅用戴了黄玉手镯的左手握拳打他:“那你不早告诉我。”

“现在约她吃饭详细介绍好不好?”朱幼君笑道。

米琅也笑,原来只是虚惊一场。

骨肉

孟晓雨一直低着头吃东西,没怎么说话,但她偶尔看向朱幼君的眼神很是炽热。

但朱幼君对孟晓雨说话,像对待一个小孩子,他的炽热,只出现在看自己的眼神里。米琅想:是的,应该信任他,什么也不会有。

深夜,欢爱的气氛慢慢散去,朱幼君的手臂亲密地拦在她的腰间,米琅这么想,然后,却怎么也睡不着。

孟晓雨早早地等在办公室里,她对米琅说:“这个手术,今天一定要做的。”

一个小时后,米琅看着手术床上孟晓雨的脸,对护士小秦说:“安排她住院输血吧。”

小秦出去后,孟晓雨的声音幽幽的,冷冷的:“你真的相信这三个孩子和朱幼君一点关系都没有么?”

米琅停了一下正过滤血水的动作,然后,再继续:“你认为我应该相信这三个孩子和他有关系么?”

孟晓雨被用担架抬去病房,米琅看了一眼她因失血而苍白得透明的脸,她闭着眼睛,一直那么冷凛的脸上,居然有一丝微笑。

然后,门关上的同时,米琅手里的金属器皿便掉落到水槽里,金属撞击的声音清脆尖利地在安静的手术室里回荡。米琅的眼泪又不争气地掉了下来,掉在水槽里的血肉模糊里,那是谁的骨肉,朱幼君的吗?米琅忽然又恨,恨不得自己有验DNA的眼,能一眼看出真相来。

伤痕

“兴许只是孟晓雨暗恋朱幼君,妒忌你而说。”林美禾把酒红色的卷发挽在脑后做着面膜,想了半天如是说。

“你最近怎么样?”米琅都懒得看她一眼,谁都知道这种理由牵强得过分。但女人遇到感情问题时,大都又都喜欢找自己的密友分担,而每个女人几乎都是一样的,对于别人的感情,总是分析得头头是道,却还忘记自己身后也是一笔感情的烂账。像林美禾,她自己就一直跟着有妇之夫不明不白了几年,现在还是分不清楚。

“我还不是老样子,你以为能像你,老公送块二十万的玉,明显让我妒忌死。”

米琅玩弄着左手腕上的黄玉手镯,转了一圈,再转一圈,怎么转,手镯的玉质都很均匀,她找不到瑕疵,很仔细,仍然找不到。

米琅忽然拿起桌上的水果刀,在林美禾的尖叫声里往左手腕割去。

“米琅,你做什么?”林美禾扑过来,夺过水果刀。

米琅笑:“你怕什么呀,我要自杀也不会在你面前。我只是想看看,刀能不能把它划出个痕迹来。”

说着放到灯光下仔细看,温润饱满的手镯上,果然有了一小道被划伤的痕迹。

米琅对林美禾说:“美禾,我忍了。”

这玉是够好,那么锋利的水果刀划进去,也只能在灯光下才看得到一小道伤痕。

或者,太过完美的婚姻有如童话,现实中的婚姻,总是要隐忍些什么的。

既然决定隐忍,那么真相就不是太过重要,所以,米琅打电话给朱幼君:“老公,我在美禾家,你过来接我可好?”

玉碎

可毕竟不是你说隐忍就能隐忍。

朱幼君说:“老婆,我晚一点再去接你,现在有点儿事情。”

电话那边很吵,像酒吧什么的。

那晚,米琅没有回去。而朱幼君,竟然也食言,一直到天亮都没有来接她。

米琅在林美禾的房间来来回回地走了半晚,睡到她的床上,却被酒红长发痴缠了一夜。

她不愿意上朱幼君的车,或者也只是想闹闹性子,朱幼君伸手拉她:“老婆不要生气嘛,昨晚水幽去酒吧喝酒,你知道,一个女孩子,不安全……”

不提还好,一提米琅不知道怎么来了气,手一甩,不知道怎么的打在了朱幼君脸上。

早晨的小区大门外,人不算少,朱幼君冷下脸:“你今天怎么了?!”还是伸手拉她。米琅狠狠地甩开,这一甩,左手便打在了拉开的车门上,钻心地痛,痛得眼泪都逼了出来。

米琅哭着,只是觉得委屈,手又痛,用没痛的那只手去摸,很细微的,“哧”地一声,便感觉手上有东西碎了,掉了。掉着泪低头看,那二十万一只的黄玉手镯,原来,也经不起这一场变故,成了弯弯的两段,一段险险地挂在她疼痛的左手腕上,另一段,则掉到了地上,各自孤零零的,像残月那般绝望。

再完美的东西,若经历一些势必会分离的痛苦的劫难,也是会破碎的。

米琅搬出家里提出分居,也是觉得匆忙的。朱幼君只沉默着看,竟然半句留恋的话也未说,米琅更觉着搬得应该。回到住处,米琅打开行李箱,里面只有一个小布包,米琅在月光下打开那个小布包,里面是一小包酒红色的长发,柔媚而闪着诡异的光芒。

电话响起,林美禾问:“真的要离吗?”

米琅说:“玉都碎了。”

挂了电话,米琅又拨了一个电话:“喂,孟先生吗?我是米医生。”

缘尽

离婚证书是朱幼君托律师送到米琅办公室的。

仓促二字只是一闪而过。米琅冷着脸签上名字,相当客气地说谢谢。

也好,宁为玉碎,不为瓦全。

也曾在街上遇见朱幼君一次,他的身边,果然是孟晓雨。孟晓雨的手挂在朱幼君的臂弯,笑得得意。

米琅竟也笑得心怀坦荡。她微笑着说祝福你们,又微笑着要孟晓雨多多保重身体。一切自然得体,有分寸却处处到位。

走远,朱幼君的眼只望了一眼回头来,便看向别处。米琅察觉出了那一眼里的怨恨与内疚,只觉得什么东西“叭”地一声,碎了一地。

她想,自己,终究是做不成完人的。

怨恨

故事的结局,不知可称意料之中还是意料之外。

是这样的:三个月后,朱幼君结婚了,新娘居然是本城巨贾孟城唯一的女儿,孟晓雨。

孟晓雨独自一人来医院找米琅。她说:“我怀孕两个月了。这次,真的是朱幼君的孩子了,我要把他生下来。”然后,孟晓雨又说:“谢谢你离开他,也谢谢你打电话给我爸爸。”

米琅一边检查一边说:“祝贺你。”

这一天,阳光很好,米琅站在窗前,对着阳光,把那碎作两段的玉镯看了又看,那玉质圆润饱满而温和,若非已断作两段,真的很完美。米琅一直在阳光下看着它们,一直到,看出泪水来。

再三个月后,米琅晚期子宫癌突发送入加护病房。弥留,米琅对哭泣的林美禾说:“不要哭,这是你要付出的代价。”

米琅很苍白,话也很冷:“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把你当这世上我最亲的人,但我不想成全你。”

林美禾便再记不得落泪。

米琅再说:“你太残忍,如果你不是每次都把头发留在他的衬衣口袋里,我不会不成全你。六年,我每晚做着被酒红色头发痴缠的恶梦。美禾,蜜蜂从来不轻易蜇人,因为它只能狠毒一次。我这一生,唯一的一次狠毒,我真想不到,是用在你的身上。”

林美禾掩面而泣:“对不起,我真的很爱他。”

米琅说:“可是你让你和他都背叛了我,所以,我宁愿成全一个暗恋他的小姑娘。我不成全你们。”

有风从窗户吹入,微凉。这个开败了的女人,这个让算尽了机关的林美禾欲哭无泪的女人,这个让以为靠伤害自己抢了她丈夫的孟晓雨得意幸福着的女人,这个不动声色的,这么完美地利用了她们对爱情的执着来完成她自己对背叛的报复的女人。

这个女人闭上眼睛,没有眼泪,封存怨恨,完美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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