毁灭一个城市很简单,但拯救一个城市却是十分困难的事。
当人们争吵着向我诉说诸如“我要找到我的孩子”“他还活着,他还活着,你帮我找找他”“他又乖又听话,他还那么小,没做过任何错事,他不该受到如此折磨”的时候,我只能一遍遍地向他们解释,我只是带活人离开的清道夫,不是服务大厅的咨询员。
开始的时候我还能接受他们的聒噪,时间长了我不甚其烦,不作理会,但是事情也有例外。
有一次我在一个废弃地城市中发现一个老大爷,他骑着一辆破旧的摩托三轮车,发动机的声音跟他的身体一样半死不活。
他在三轮车上装了三个电喇叭,喇叭里不断地重复两个字“狗哇”
一开始我以为他在搞行为艺术,以一种特殊的方式控诉这个特别的世界,询问之下才知道,那不是“狗哇”是“狗娃”,是他的狗。
超强的核辐射下,人都活不下去,他却认为他的狗活着。
我的任务就是清理这些脑子有病的人,以防止他们精神上的疾病在这本就满目疮痍的大地上蔓延。他看我走过来,就摘下防辐射头盔,这对人类来说是非常危险的举动,可他甚至在辐射爆表的空气中深深地吸了一口气,眼中映着萧瑟的城市。
我想起一条搁浅后濒死的鲸,在满是垃圾的海滩被混合着石油的,海浪拍打着,望着那近在咫尺的海。
老大爷看那即将被铅做的坟盖遮罩住的城市,浑浊发黄的眼睛变得湿润起来。
“我没有家人,撤离的时候狗娃在后面追。”他说“我让它坐下,它就憨憨的,一直坐在原地等我,我以为我们只是出城一两天避避难,没想到一去是五年,不过它肯定等我”。
“可我也在等你”我控诉道“我快下班了”
老人看看我,死气沉沉的眼中居然焕发出异样的光彩,他从他的三轮车上拿出很多电器、衣服、食物,然后神秘兮兮地看看四周,低声道:“我把这些都给你,你让我待在这里好不好?狗娃还在等我”
都他妈世界末日了,他居然想贿赂我。
我想了想,要了一个电喇叭。
我拿着电喇叭站在远处的山坡上,看着巨大的墓头缓缓地罩住城市的高楼大厦看着一条条街道逐渐被黑暗笼罩,老人没有穿防护服,骑着跟他一样半死不活的三轮车,伴随着一声声“狗娃”“狗娃”的喊叫,晃晃悠悠地驶入这座即将被永远埋葬的城市。
他经过荒凉破败的商业区,又经过寸草不生的花园,分别捡了一根骨头,一枝野花。
他像个在夕阳西下前归家的人,不慌不忙,悠哉游哉,手里攥着一根骨头,耳朵上别着花,心里揣着他的狗,可能嘴里还哼着小曲。
至于那些死去的或将要死去的一切,他们终将和这城市一起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