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一马桶的鲜血,林禹擦了擦嘴角,从裤子口袋里面颤巍巍的掏出一盒止痛药,先倒出一片来,想了想又倒了两片,将三片药一口气全部生吞了下去。
林禹闭上眼背靠着隔间的大门,任凭胃里面翻江倒海,剧烈的疼痛让他的身体不断地颤抖,大量的失血让他本就白皙的皮肤变得更加苍白,就连脸上的毛细血管都透着一股诡异的深紫色。
这不是林禹第一次吐血了,事实上从两个月之前开始,他就一直被病痛所折磨着。
说起来讽刺,当林禹确诊胃癌晚期的时候,脑海之中跳出的第一个人就是傅寰。
这个相处了五年的女朋友,青春活力面容姣好,她应该有光明的未来。晚期的癌症就是无法减刑的死缓,林禹的生命已经到了精确到天的地步。
他不想拖累任何人,那天他本来就是准备去跟傅寰分手的,美好的爱情应该停在最好的时光,不应该让对方背负原本不该背负的痛苦。
只是世事难料,纠结了半个月的林禹出现在傅寰面前的时候,甚至还没来得及提出分手,就发现自己已经不需要提了。
是的,傅寰在他去保守治疗的这半个月,傍上了黄老板,本地的塑料大亨。离异、无子、身价数千万,不得不说,傅寰虽然刻薄无情也不计廉耻,但寻找的这个金主却可以说是万中无一。
没有子女,没有家室,没有牵挂,只有财产。她不是什么小三上位,只是一段伟大的忘年恋。黄老板得到的是年轻富有活力的肉体和精神上的愉悦,傅寰则是正儿八经的正室夫人,荣华富贵唾手可得,还不用背负任何的骂名。
这是个完美的女上位故事,如果写出来说不定会有一帮子田园大佬虎虎生风地打上一套军体拳。
只可惜,这故事里面没有一丁点林禹的容身之地,虽然他本来就是想退出的那个。
他本来想放过傅寰,可惜傅寰没有想放过他。
或许是在这个完美的故事中,林禹就是她唯一的污点和瑕疵,因此在一切都已经走上正轨之后,如今天一般的当面羞辱时不时就会发生。
其实林禹挺理解傅寰的,面对自己的污点,无法回避的话,最好的处理方式就是把对方踩死。
理性的林禹思考过,如果自己站在傅寰的位置,说不定也会做一样的选择呢。
当然,他不可能把自己放到那么下贱的地步。
小心翼翼地用纸巾将马桶擦得干干净净,暂时压制住了癌痛得林禹走出隔间,在洗手池前仔仔细细地洗了一把脸,确定自己得精神状态没有任何得破绽,这才满意地走出来。
工位上刚刚浏览的文件此刻刚好打印完毕,他简略地翻了翻,确定没有任何得遗漏,然后抱着文件眷恋地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工作了两年得地方。
如果不出意外得话,今天也许是最后一次坐在这里了。
不过既然做了决定,林禹就没有任何得留恋,他抱着文件走向了电梯。
就在这个时候,VIP室的刘明明经理也走出来,同样抱着满满的文件,那个里面应该就是黄老板申请贷款的资料。
两个人站在电梯前,连一丝一毫打招呼的意思都没有,同事如陌路。
很快,同乘电梯的两人先后走进了三楼的会议室。
人已经到齐了,他们是最后的两位。
黄老板的塑料厂是行里面的重点客户,这次续贷也是重点大额业务,因此会议是由行长亲自主持的。
“人都到齐了,开始吧。”
行长开了个头,就不再说话。这种层级的会议一般也就是走个过场,他到场是表示尊重和知情。
具体分管这一块的副行长站了起来,开始了自己声情并茂的介绍。
“具体的背景调查这一块上次会议就已经所过了。这位黄总目前的情况非常单纯,已经离异,没有财产纠纷,没有子女自然也没有抚养权的纠纷。公司的股权也非常明晰,近年来没有不良的业务,上次贷款之后的业绩也非常优秀,同时,他在国家银行有一笔八百万的信用贷款,说明征信的优良,我觉得这是一家优质企业,可以发放后续贷款,大家觉得呢?”
这番话说得娓娓动人节奏清晰,作为一家支行得副行长业务水平自然没什么问题。更重要得是,这两千万的贷款如果审批通过得话,这位分管行长今年得任务就能完成大半,利益攸关的事情人家自然上心。
既然已经上会,说明领导班子之前肯定已经沟通好了,只不过是走个过场而已。流程上这种事情需要相关部门所有岗位得确认,但是一个副行长拍胸口引进得贷款企业,其他岗吃撑了去跟他唱对台戏?
得罪人也不是这么得罪的,损人不利己啊熊带。
不知道为什么,副行长在上面慷慨激昂得时候,台下得邱健却有些心神不宁,他扭头向后看去,坐在最边缘得林禹冲他微微笑了笑。
他嘟囔着转过头,总觉得事情不会那么简单。
副行长得演说已经到了最后得时刻,他停下来喝了口水,然后微微颔首:“大概情况就是如此了,大家没问题的话,刘经理就去通知一下黄总安排放款吧。”
“我有问题。”
”嗯,很好,那就……你说什么?”
根本没想到会有人提出问题的副行长顺着话说了一半才发现不对,豁然抬头,却见会议室得最后面属于普通员工的那一排,有一个面色苍白的年轻人抱着双手站了起来。
“我有问题,这笔款不能放,那个黄总也不是什么优质客户,反而是再征信上有致命的污点。”
“你胡说什么!你是哪个部门的?你负责人呢!”
副行长有些恼羞成怒,不管林禹说得是不是真的,刚刚他信誓旦旦地给黄总作保,此刻却有人出来打脸,这不是明摆着骂他玩忽职守吗?!
面对副行长得愤怒,如果是患病之前得林禹,或许还会忌惮一二,可如今他已经是土埋到眉毛的人了,副行长又如何?
“我自然不是胡说,是有证据的。”
“你哪来的证据,这个客户根本不是你跟的,你所谓得证据是哪来得?你偷偷进系统调用了资料?你知不知道这是违法的!”
副行长在银行里面干了这么多年,扣帽子得手法自然是娴熟得,不管林禹说得是不是真的,一个违法乱纪得罪名就先安了下去。
林禹没想到此人如此难搞,皱眉道:“难道就不允许员工发表意见了吗?如果这几千万得贷款最后成了坏账,您愿意自己掏钱还上?还是副行长您是想用银行的钱慷他人之慨?”
“你说什么!”
副行长刚要在开口,突然主席台上传来了一声轻咳:“集思广益是好事,资料来源后面再说,这个员工有看法,咱们先听完了再说嘛?”
副行长很想阻止林禹,但开口得这个人是行长本长。虽然只是走过场来旁听得,但这位大佬开口,谁还能阻止得了?
虽然不知道问题出在哪,但见林禹面色苍白而笃定得站在那里,副行长就觉得自己这笔大买卖怕是要黄了。
嗯,事情跟他想的好像差不多。
“我详细调查过这家塑料厂,问题相当严重,我们一个个来说。”
“第一,那家国有银行贷款。有人说国有银行贷款审批严格,这个黄总能从那边贷款出来,征信肯定没有问题,其实是走进了误区。那笔贷款我调查过了,还款日期就在六天之后,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国行那边不可能给他续贷,所以他急需要我们这边续贷让他把钱还上。”
“当然,你们可以说这是个巧合,但证据其实很好弄到。虽然我没办法弄到国行内部评估资料,征信记录却是很好查的。这位黄老板的名下一共有十几张信用卡,特别是最近几个月,在我们行就办了九张,而且每一张卡都没有任何一次按时还款,信用记录已经是最低等评分。”
“具体得资料我已经全部打印出来了,想看得可以拿去仔细对比。以黄老板这种征信,国行那边断然不可能续贷。”
“也就是说,我有十分得把握,黄老板不仅有骗贷的嫌疑,甚至有跑路风险。这种贷款到期续贷之后卷款潜逃得事情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就算他不潜逃,以他的信用记录,国行无法续贷,再加上塑料产业最近出台了严格的环抱政策,他的塑料厂需要投入大笔资金进行改造,我觉得这笔贷款放出去的话,成为坏账的风险……相信你们谁都清楚。”
林禹非常平静地将自己手上的文件分发了出去,甚至连副行长的桌子上也有一份。
在座的都是搞这一行的,只是拿到征信扫了一眼,就知道林禹说的并不是虚言。
副行长明显还想挣扎一下,看着资料的眼睛都块成斗鸡眼了。
但林禹显然不想有任何回旋的余地,借发放资料的机会,他躬身站在了行长的身边,一边递资料,一边轻声说道:“行长,国行那边的贷款还有几天才到期,我查过了,他账上还有钱还上我们的款,如果再过几天国行那边不续贷的话,这钱可就真收不回来了。”
这才是林禹准备的最关键的一击。
就算黄老板劣迹斑斑,如果没有这个国行贷款的话,想说动行长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塑料厂的效益是真的不错,那位黄老板在经营上却是有一手。
林禹知道,私有银行并不像国有银行那样对于征信的审核到了严苛的地步。在业绩的压力和良好的效益加持下,并不足以对这笔放款产生致命的打击。
但如果涉及到跟国行之间的现金流竞争的话,就不一定了。
林禹很清楚,自己面前这位大佬,一定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争夺还款的机会。
对于一家银行的地区支行一把手来说,或许对于贷款的业绩有一些压力诉求,可和完美的收账记录比起来,特别是在国行之前抢先收回一笔有概率的坏账,不管这个坏账的几率有多大,都是一笔天大的政绩。
别人不会心动,但一把手一定会。
本来低头看资料的行长停下了,抬头看了一眼这个自己并不知道名字的年轻人。
“你是说?”
“是的,行长。”
林禹点点头,看了一眼旁边已经有些绝望的副行长。
“我是说,这是我们抢在那家国有银行之前最后的收回尾款的机会!”
这是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