倏觉腰间一紧,慕容思叶居然教一个少年拥入怀中。
这是自他降生以来,从未有过之事。平昔桂王府那些侍卫家奴,莫说一近芳泽,即便抬头瞧上一眼,亦会受到严厉责罚,轻则挨上几十板子,重则性命难保。
叶麟之见慕容思叶沉默不语,道:“卑职多有冒犯,还请郡主殿下恕罪。然卑职的确不会甚么武功。郡主殿下要是持疑,不如打死卑职来得爽快。”说到这,松开双臂退后几步,屈膝“噗通”跪在地上,昂首一闭双目。慕容思转过身对他声如蚊嘶,道:“你且起来回话。”叶麟之张开双眼,道:“死也不起来,卑职若站起来,还吃受郡主玉掌,不如就这般吃受。”慕容思叶看看自己双手,禁不住“噗呲”一笑,道:“本郡主不打你了,以后点到为止。”叶麟之顿时喜形于色,道:“小麟子遵命,多谢郡主厚爱。”方站起来,又愕然一怔,道:“郡主,还要与卑职问招么?”慕容思叶俏目眨了眨,道:“本郡主适才说过,今后点到为止。”叶麟之闻言复是一怔,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道:“郡主武功高深莫测,小麟子绝非对手。问招也只有郡主点我,我倒在地上为止。”慕容思见状叶怫然不悦,道:“你耍甚么无赖,速与本郡主爬起来!”叶麟之毫不畏惧,道:“不起来,郡主打死我作罢。”慕容思叶抬头着对门外,道:“侍卫何在!”
话音甫歇,房门应声推开。
谷梁达达率领四名侍卫冲了进来,堂下抱拳行礼,道:“卑职在!”
叶麟之慌一骨碌爬起来,脸上笑眯呵呵,道:“郡主殿下,适才拳来脚往,与卑职问了几十余招,可是有些饥饿?谷梁将军,速传几盘精细点心来。”
谷梁达达纹丝不动,像似未听见一样。
慕容思叶嫣然而笑,道:“无妨,你再陪本郡主问几招。”叶麟之心中大骂:“我把你个小女鞑子,这里尽是大内高手,你不教他们几个陪你问招,偏偏难为于我!好,少顷问招待你一不留神,再教小爷抱住,我便摔死你个女鞑子!”心下如此寻思,口中却道:“承蒙郡主厚爱,小麟子荣幸之至。”慕容思叶道:“此言当真?”叶麟之毅然点了点头,道:“郡主驾前,小麟子言无不实。”慕容思叶琼鼻冷嗤一声,道:“小麟子,若再似市井泼皮般耍无赖,本郡主剁去你双手!”叶麟之深深一揖,道:“卑职不敢!”慕容思叶便摆了摆手,道:“谷梁将军,尔等退下罢。”
谷梁达达打量二人几眼,悻悻退出。
叶麟之见房门掩上,这才吁了口长气,道:“郡主殿下,小麟子尚有一事不明。”慕容思叶道:“何事?”叶麟之望了一眼房门,道:“谷梁将军并那几个侍卫武功非凡,你不与他们问招,卑职七窍不通一窍,因何却偏偏教我来问?”慕容思叶道:“谷梁达达明为王府侍卫,实乃本郡主挂名师傅。我这一身功夫,都是得自他传授。假设我们两人问招,不待本郡主出招,他便一目了然,这样还如何问招?”叶麟之恍然大悟,道:“怪不得郡主出招,颇有男子气概!”慕容思叶柳眉微蹙,道:“小麟子,你嘟嘟囔囔说甚么?”叶麟之忙话锋一转,道:“小麟子之意,即便是皮开肉绽,抑或粉身碎骨,也陪郡主问好招式。”慕容思叶遂一捋翠袖运气扎势,道:“那便来罢。”叶麟之神情无奈:“请郡主殿下玉掌留情,小麟子得罪了。”说着话足下一点,使招“灵蛇入草”式向旁躲去。慕容思叶业已赶到,一招“力劈华山”式斩他背心。叶麟之侧身闪过,脚下施展“蛇行狐步”轻功避开。劲风一呼,慕容思叶玉掌擦鼻而下。
堪堪半个时辰过去,二人会了上百余招。
慕容思叶直累的气喘吁吁,道:“小麟子,为何不还手?”叶麟之面不改色,道:“卑职不会武功,如何还手?”慕容思叶道:“你将那游方道士所传,尽管使将出来。”叶麟之不假思索,道:“卑职怕一时失手,伤着郡主殿下。”
试想一个不谙世事的少年,能有多少机灵可抖。即便武功高出慕容思叶不少,也不能实话实说。这慕容思叶乃何许人也,当朝皇帝外孙!桂王府千金!何曾听过这般鄙夷言辞?
果不其然,叶麟之话一出口。赫然激怒了慕容思叶,他当即使出九成功力,双掌翻飞愈发急骤,招招不离对方周身大穴。叶麟之虽然习得“蛇行狐步”轻功,但时日尚不足数月,若与寻常人较量,保命绝不在话下。慕容思叶自幼便奇于结阵带兵,不屑舞文弄墨,闲暇之余,常常向人请教。王府那些个侍卫武士,一见小郡主屈膝讨教,莫不受宠若惊,尽心竭力传授,兼之大日金佛这位一代宗师,对其喜欢有加,更不惜将其毕生所学,名震江湖的“龙虎十象功”倾囊相授,是以慕容思叶武功修为,早跻一流高手行列。
(大日金佛:姓谷梁名飞鹤,谷梁达达祖父,小说《雁荡刺卫传》有述)
凌厉掌风追袭下,叶麟之渐感呼吸受阻,突然灵机一动,复使出那一招“灵狐奔月”式越过对方头顶,落地急一转身,伸手裹向蛮腰。也不知是猝不及防,还是无法破解招式。倏觉腰间一紧,慕容思叶情知又教他制住,当下不及多想,双臂往上一抬,螓首往下一低,张开樱唇狠咬下去。只听“哎呀”一声惨叫,叶麟之不由自主松开双手。慕容思叶右掌顺势一挥,“啪”的掴在他脸上。叶麟之梦忍不住倒吸一口凉气,左手捂住右手背,右手捂住脸颊楞在当场,形相甚是狼狈。
慕容思叶吐一吐舌蕾,道:“小麟子,我失手了。”叶麟之闻言,目不转睛盯着他,怒也不敢怒,怨也不敢怨。慕容思叶缓缓近前,道:“小麟子,很痛么?”叶麟之抚着脸颊,气呼呼蹲在地上。慕容思叶柔声细语,道:“这也怪不得本郡主,谁教你又使出那一招?”叶麟之长叹了一口气,道:“我若不使出那一招,早被郡主殿下打死了。”慕容思叶莞尔一笑,道:“你乃本郡主亲信,本郡主怎舍得将你打死。”叶麟之闷闷发声,道:“郡主舍不得打死在下,然打伤是家常便饭。照此下去,那天万一失手,小麟子就变成小虱子了。”慕容思叶道:“此话何意?”叶麟之道:“郡主殿下玉指一捻,小麟子便“咯噔”名丧九泉了。”慕容思叶忍俊不住,笑道:“你这么大一个男人,捻死可不太容易。”
正在这时,有侍卫高声传报,道:“启禀郡主,枢密院王大人求见。”
慕容思叶忙整理一下凌乱衣衫,道:“宣!”
侍卫随即唱喏,道:“郡主有令,枢密院左卫率府副率使王克修晋见。”
喏声方止,一名中年魁梧军官跨门而入,至堂内单膝跪地,道:“卑职枢密院左卫率府副率使王克修,参见郡主殿下。”
慕容思叶微微一点头,道:“王副率使平身,赐座。”
两名丫鬟听得吩咐,忙走进房抬来一把椅子,摆放那中年魁梧军官身后,尔后肃立慕容思叶两侧。
王克修站起复行一礼,道:“多谢郡主!”这才撩袍落座,屁股却只挨了半张椅子。慕容思叶屈膝盘膝,安坐于蒲团之上,道:“王副率使深夜匆匆,不知所为何事?”王克修看着旁边的灰衣少年欲语还休,道:“这个嘛,卑职有要事......”
叶麟之先觉莫名其妙,片刻便心领神会,道:“郡主,请容卑职告退。”慕容思对他叶浅然一笑,道:“王大人,本郡主引见引见,这位少年名唤叶麟之,乃本郡主新进所纳内官。小麟之见礼,这位大人,是枢密院左卫率府副率使,王克修王大人。”叶麟之作了一揖,道:“通御郎叶麟之,见过王大人。”王克修忙起身还礼,道:“不敢!问叶大人安。”慕容思叶道:“王副率使,不知所为何事?”王克修复落座椅子,道:“数月之前,卑职奉命围剿卧龙山贼寇,于今匪患已除,特来讫令。”
叶麟之心下暗自臆度:“莫非眼前这人,便是我杀父仇人?”
慕容思叶道:“可有漏网之鱼?”王克修道:“据降将赵少杰禀报,蔡九五尚留一子,姓蔡名蔡灭达,至今下落不明。”慕容思叶闻言,扫视一眼叶麟之,道:“可知蔡灭达相貌如何,年方几岁?”王克修道:“身高六尺有余,年方二九。”慕容思叶道:“茫茫人海之中,哪里去寻一个二九少年?”王克修道:“卑职已据赵少杰讲述,着令画师绘下那蔡灭达容貌。故深夜前来请教郡主殿下,何时行开海捕文书?”慕容思叶道:“王大人酌情经办,不必踌躇。”王克修道:“卑职领命。”慕容思叶道:“王大人,贵部何在?”王克修道:“此次围剿贼寇,枢密院左卫率府出兵数百,卑职唯恐引人耳目,暂驻扎于临安城外。”慕容思叶道:“王大人所虑极是,本郡主正有此意。”略一思付,又道:“请王大人传令下去,众将士务必恪尽职守,无故不得出营,违令者军法从事。”王克修道:“遵命!”慕容思叶侧首吩咐,道:“小麟子,传召谷梁将军。”
叶麟之闻言一怔,旋即正容大喊,道:“郡主有令,着谷梁达达晋见。”
谷梁达达快步入堂,蒲团前打躬作揖,道:“卑职谷梁达达,参见郡主。”
慕容思叶道:“谷梁将军免礼,赐座!”
那两名丫鬟又抬来一把椅子,放在王克修下首。
谷梁达达抱拳过顶,道:“多谢郡主。”起身并未落座,恭恭敬敬站在右班。慕容思叶道:“谷梁将军,所遣探马可有音信?”谷梁达达道:“回郡主,并无任何音信。”慕容思叶思索片刻,道:“你将之前密报,统统告之王大人。”谷梁达达道:“卑职领命。”随即走向左班。王克修立刻起身,道:“谷梁将军,别来无恙。”
二人相对抱拳一礼,便窃窃私语起来。
叶麟之屏息支耳,正欲聆听他们谈论些甚么。慕容思叶问道:“小麟子,你可听说过这位王大人?”叶麟之跪在他旁边,道:“回郡主,卑职闻所未闻。”慕容思叶嫣然而笑,道:“这也怪不得你,是本郡主多此一问。你身处乡村野外,怎会知晓王大人。”叶麟之托辞试探,道:“这位王大人气宇轩昂,当是一个大人物。”慕容思叶道:“小麟子,你可知吾朝枢密院乃甚么衙门?”叶麟之摇了摇头,道:“卑职愚钝,还望郡主殿下赐教。”慕容思叶道:“这枢密院乃吾朝军机官厅,掌天下兵甲机密之务。凡宫禁宿卫,边庭军翼,征讨戍守,简阅差遣,举功转官,节制调度,无不由之。”叶麟之故作惊讶,道:“如此说来,枢密院十分强横了?”慕容思叶即“咯咯”一笑,道:“那可不叫强横,应叫强大。你呀,不学无术。”叶麟之歉然连声,道:“是、是,是小麟子口不择言。”
慕容思叶接下滔滔不绝,道:“吾朝枢密院,乃承前朝南宋所制。分为右卫,秩正三品,掌宿卫扈从,兼屯田,国有大事,则调度之。分为左卫,秩正三品,掌宿卫扈从,兼屯田,国有大事,则调度之。分为中卫,秩正三品,掌宿卫扈从,兼营屯田,国有大事,则调度之。分为前卫,秩正三品,掌宿卫扈从,兼营屯田,国有大事,则调度之。分为武卫亲军都指挥使司,秩正三品,掌修治城隍及京师内外工役,兼大都屯田等事。分为隆镇卫亲军都指挥使司,秩正三品,掌屯军徼巡盗贼于居庸关南、北口,统领钦察、阿速护军。分为左卫率府,秩正三品。右卫率府,秩正三品。又分为:右阿速卫亲军都指挥使司,左阿速卫亲军都指挥使司,唐兀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贵赤卫亲军都指挥使司,忠翊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西域亲军都指挥使司,宗仁蒙古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山东河北蒙古军大都督府,左翊蒙古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右翊蒙古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司,虎贲亲军都指挥使司......”
叶麟之听得混混噩噩,忍不住打断他的话,道:“小麟子晓得了,这位王大人便是左卫率府副率使。”
慕容思叶点了点头,道:“不错,左卫率府有率使三员,分为张大人、钱大人、王大人,秩正三品。副率使二员,从三品。佥事使二员,正四品。经历一员,从七品。知事一员,照磨一员,俱从八品。令史七人,译史、通事、知印各二人。其属十有五。镇抚所,镇抚使二员。行军千户所十,秩正五品。达鲁花赤一员,千户十员,副千户十员,百户二百员,弹压一十员。弩军千户所一,秩正五品。达鲁花赤一员,千户一员,百户十员,弹压一员。屯田千户所三,秩正五品。达鲁花赤三员,千户三员,百户六十员,弹压三员。教官三员,蒙古字教授一员,儒学教授一员,阴阳教授一员。”
叶麟之见慕容思叶口若悬河,蒲团上自顾自喋喋不休,遮掩住了那二人交谈内容,索性也不听了,道:“王大人乃二品副率使,我日后可得多亲近。”慕容思叶茫然若迷,道:“你乃本郡主内官,与王大人亲近甚么?”
忽听两声干咳,谷梁、王二人谈论完毕。
谷梁达达抱拳行礼,道:“禀郡主,卑职俱已交代清楚。”慕容思叶点了点头,道:“王副率使,你可知如何操办?”王克修神色肃穆,道:“请郡主宽心,卑职定不辱使命。”言毕,唯唯退出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