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该来打扰你。”她轻声的说:“可是我想你应该爱护自己。”
柳絮儿还是呜呜咽咽的哭,在听到她的话之后不停地哭着,柳絮儿握住她的手。这样的场合里,老头这样一个寡言的人很难说什么,她双手去握住她的手,也不知道书送过去的是同情还是理解。
苏蒙为柳絮儿擦去眼泪,苏蒙为柳絮儿擦去眼泪。柳絮儿的额头有两道很深的托头纹,但此刻在苏蒙眼里,她只是个不谙世事而受了委屈的小孩子,她把她安置好,感到屋里湿气逼人。
“谢谢你,一柳絮儿渐渐平静下来,抽抽噎噎地说:“我抢了你的生意,你不恨我,不看我笑话,反而……其实.我也不是故意的,黄先生他以前包过我……我已经几年没见到他了。见到他,见到他……我忍不住。见到你跟他在一起.我不愿意……也许呢不走,就不会有这样的事了。我难受,大声地哭,他说这时候哭很伤身的,我只有哭,之后他丢下一千元走了,他把我当成什么啦?”
柳絮儿说着,又哭了起来。苏蒙糊涂地听着,不知是谁的不是。现在黄先生不肯自给柳絮儿钱,也不肯少给她,只能做买卖似的相互交易。男人总是能理智地斩断旧情,女人的旧情总是像死灰一样奇迹的复燃。
苏蒙沉默面对柳絮儿。她不知道说什么样的话对方才能懂和接受,她也不知道这时候自己该说些苏蒙话。她只能陪她忍受,听从对方的宣泄。
“他说他现在已经有了人,一个十九岁的小孩,又年轻又漂亮……我听了更加难受,就哭。……”
“他已经走了,苏蒙说:“你做这行,就不能真爱他,也不能相信他,他只是嫖客。他在,你哭;他走了,你就不该再哭。他的钱你收下了,你实际上已经同他做了交易,又不愿承认。”
柳絮儿惶惑地张着眼睛,她感到可怕和可耻,她依然没有明白对方的话.至少是不能够接受。她像个无知的小学生那样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呢?”
“把眼泪收起来。”苏蒙低沉地,决断又冷漠地说:“在你没从良的日子,再不要为这些男人掉眼泪了。要是再有眼泪,那也该是幸福的泪。”
柳絮儿疑惑地听着,她忧伤的眼睛逐渐平静了,她意识到这个世界上苦苦挣扎的绝不是她一个人。她的手紧紧握住苏蒙的手,像是找到同盟者,她像是完全懂了她。
“好吗?为幸福而哭,我们都是。”两对眼睛在接触后真诚地一笑,那是心与心交唤之后互给予的理解和爱。在这之前,她们的谈话还没有达到这样秘密的深层。
苏蒙病了。
床那么软,身体那么软,动都动不得。
床单是洁白的,灯光是洁白的,她好像是躺在医院里。
她的心咚咚地在胸膛内跳动。
去年夏天,她是被父亲一封电报催醒的,电报只留下一个地址:“Z市某大医院心脏科。
她的心脏几乎悲惨的跳出胸膛。
她几乎忘记了母亲的心脏病,印象中的母亲是个忙的不知倦怠的人,永远不停的忙呀,忙,若有一天晚她早睡了,她们做孩子的便知道她有些不舒服,因为没把自己当大人,也没认为父母面临衰老。可以一封电报使她瘫痪了。
她直接去了Z市。各种可怕的猜测闪电般的从脑中闪过,她甚至不敢打电话问问,就直接奔到Z市。
在这之前,她一直过着轻松惬意的日子,从未意识到危机的来临,父母正值壮年,弟妹们还听话,她的工作稳定舒适。可是,一封电报把一切都改变了。
他和凌波,还有大山一直坚持要跟着,一起回到了家乡。
她到医院的时候正是斜阳时分,余光从树梢里射进去,她像是一下子从深圳地面消失又从Z市医院钻出来似的。病区的玻璃门肃穆的写了几个红字,心脏科。里面的灯光亮着,雪白的像天国。她在那几个字面前呆立了一会,转回身来看看这个地方,主楼与医院都有一大块空地,里面种着红的绿的花,两边还种着杨树,一个白头发老头匆忙忙的把一辆破自行车停在树下,她春这蓝色的裤子,一双包头包尾的牛皮鞋,他向这边走来,像走了半个世纪的沧桑。
当他越走越近的时候,苏蒙认出了他的皮鞋和布包。那布包是她母亲亲手做的,那双鞋子她父亲穿了三十年,厂家早已经破产了,她呆呆的盯着那样东西,却不认识眼前的人。
是她父亲先叫她的。女儿没有阔气到叫父亲认不出来的地步,父亲已经苍老的让女儿心惊,父亲那双绵软的手是苏蒙所熟悉的,陌生的是他的白发和皱纹。他的头发在一年间几乎全部白了,全部竖立在头顶,他的皱纹也把眼角往下掉,把脸蛋和嘴角往下拉,他俨然已经是一个老人,她会被误认为是他最小的女儿。
手术效果是颇为显著的,一个多月过去了,母亲的病情基本上控制了,父亲之所以叫苏蒙回因为他要回去照顾高考的小女儿,如果不是为了这个,他会悄无声息地,照样给孩子们见到一个比较健康的母亲。
父亲带着苏蒙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转菜市场,那父亲带着苏蒙骑着那辆破自行车转菜市场。那里的菜是由农民自销的又新鲜又便宜。他说着话,从头转到尾。从尾转到头,医院的伙食不尽适合给重病人,他要买来自己做,他同每一个人讲价都是和气地笑着,可苏蒙知道他是以和气掩饰羞涩,他把背影,那个斑白的脑袋留给女儿。父亲讲价,大概是从母亲病后开始的,会一直继续到以后的日子里。他们已欠了近十万债款。
她父亲买了东西到个庄户人家里做。那个庄户人是他买菜时认识的,他租了他一间房住,付给他少许柴火钱做饭,然后蹬车送到医院里去,她父亲一面向她叮嘱一面洗自己的衬衫。
主人家有三层小楼,厕所却在院子子里。是玉米杆堆成的。排污物直接流入庄稼里,她进去便感觉不对头。那玉米堆成的,随着夏天临,各种微生物已复苏,绿头苍蝇示威不说,地上星星点点爬满了白色蠕动的小东西。她踮起脚到了两块砖头上,这时,她的脑袋“嗡一地一下炸开了。地面的阴沟里,千条万条十万条几百万条白色活泼的小生命在躁动。让人不能不佩服生命的繁衍力,她一头冷汗地跳了出来,对面临的环境感到极其的难以适应。
父亲走了,把一切都交给了苏蒙,苏蒙住到医院里来,面临衰弱的母亲。手术很成功,母亲恢复的却不是很好。影响母亲的恢复时候,是情绪本身。她虚弱的身体做经好转。便不可置否地想到经济问题,她先是絮絮向女儿说,说过两句便十分虚弱,气喘不已。她没有力气说话的时候就一个人沉思。从她的脸上可以看到越来越严肃的忧恩。住院费很贵,药费也贵,女儿困在这里,没有收入。
这个医院,绝对安全又安静的医院,住院部是封闭的。病人不许出去,能走动的就是两幢楼房之间的花坛,苏蒙每日扶着母亲,围着那花坛一圈又一圈散步,然后回到房间里来,看太阳一点点落下,静滴一滴的滴下,天天如此。
母亲原是要说话的人,现在她的脑里全是忧患。每当护士来送药量体温,她总会问:
“还要吃多少药啊?”
当主治医师来查房,母亲又要问,住多久呢?吃饭,她会抬起头来,乞求一样地说:
“别浪费钱了,我随便吃点儿就行。”
主治医生是个和气的老太太,每天查房总要与苏蒙母亲拉一会儿家常。老医生深知思想负担对于病人是多么严重的阻碍,同时她也深解病人的苦恼。为此,她与苏蒙有了一次长谈。
她也不能嫁给一个一无所有的人,父亲的白发,母亲的病情使她更加心慌,更加沉重。她像这种真切的爱与内疚,这里不从心的无可奈何,大概已经超过了要嫁给人的痛苦,那痛苦是属于自己的,很快就会成为众所周知的幸福,而眼下的危机是她难以解决的。
她终于向母亲提起了一个她们一直在关切又不敢开口的话题。她说她有一个不错的男朋友。可是,母亲在高兴之余淡淡的叮嘱道:“家里的情况,要如实的告诉人家,让他放心,我们不会拖累他的。”
苏蒙的谎言,就很难进行下去了,母亲握住她的手。
“家里的事情,你不必操心,你妹妹上学,你能帮她一把就帮一把!
这天早晨,该苏蒙起来煮早饭煮饭的事,她和凌波轮流值日,除非家里有新来的客人或逢年过节,当爹的一般不动手,因为还有煮猪食的事情由当爹的专管,而她居然没有起床。
这其实也算不了什么,谁没有个伤风感冒的?然而,在这个小城镇可不同了。除了患风湿的老头子和年纪尚幼的娃子,人人都是天不见亮就起床干活的。当家的本人在粉坊里推粉,是半夜动工,推、滤、踩桶,一把抓,须得在太阳出山时“放水”,将雪白的淀粉取出摊晒在簸箕里面。这个小城镇的女主人更辛苦,她必须早把当天大小三十头猪的食物准备停当,猪草当然是头晚上铡好的,天不亮就得在那猪场专用的大锅里煮好,象烧窑似的,烧完一大堆柴禾。两个姑爹,不该轮着煮早饭的一个,必定是一早从井台一担一担地往粉坊里挑水,把那两口大石缸挑满,然后又从粉坊里一担一担地把粉水往猪场里挑。通常是各人把活路做到一多半的时候,天色大亮了,就回屋吃早饭,早饭完毕以后,白天的活路又开始了,象架机器,颇有规律地紧张地转动起来,不允许出故障的。
所以,这天到了该吃早饭的时候,大家发现屋里冷冷清清的,就不兔大吃一惊,当爹的直奔苏蒙的睡房,当家的气冲冲地寻问这是什么原因,而大山刚从工地里回来,不无诧异地看着这乱了节奏的情景,忍受看饥肠辘辘,唯有凌波沉得住气,她声色不动,忙到灶屋里去生火做饭,仿佛她早就料到会发生这种事情似的。
苏蒙直挺挺躺在床上,两眼怔怔地望着帐顶出神。母亲走进房来,站在床前。
“这是为啥子?大白天还赖在床上......发烧么?”
苏蒙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