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内,
无良掌柜的那张床上,俊美的少年已经深深睡去了。
看着他那蹙起的双眉,坐在一旁的馒头总想上前帮他抚平。
为什么做梦也会皱眉头呢?是因为梦到了什么伤心的事吗?就和手里的糖葫芦掉在了地上一样。
“阿叔,弈锅锅的眉毛为怎么皱着呀?”孩子问道。声音很轻,生怕吵醒了王弈。
“弈哥哥想起了一些以前的事情。”
孩子轻轻“哦”了一声,大概是一些不好的事情吧。
“好了好了,小家伙,你也睡会吧!”无良掌柜哄道。
孩子很听话的乖乖躺好,他将那床尾的毛毯散开,盖在少年和孩子身上。
他坐在床边的黄梨木椅上,拿出那摞古色古香的道卷。捧在手上细细地读着。
过了一小会。
孩子还是有些睡不着。侧着头向他问道:“阿叔,弈锅锅平日也是跟伊睡的吗?”
“对呀,弈哥哥可怕黑了。”
“羞羞,我都是一个人睡了,弈锅锅这么大了还要人陪着。”
小家伙将目光移到少年身上,真好看,和蓝蓝的天空一样好看。这样想着,渐渐进入梦乡。
无良掌柜这时也看着少年熟睡的脸,脸上满是欣慰。
怎么能不欣慰呢?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以往的少年便是如这琉璃一般,精美,却令人觉得好似下一秒就会破碎一般。
和旁人不太一样,少年第一次带给他的印象便是觉得惋惜,就好像叹息于那白玉般的瓷器上缺了道口子。
现在,这瓷器却臻至完美了。
小城居民大都有午休的习惯,日头正盛,街面上也没有什么人了。
还没到时候,这一连的酒楼看起来也都是无精打采的,只间或有车轮轧压过路面的声音传来,由远及近,又由近到远,随后也就复归于娴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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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当满香楼歇业的消息传来时,不少人都捶胸顿足的,好端端地怎么就关了门。早先弈哥儿走丢的时候都还像个没事人一样照常开着,现在人回来了却歇业了。这是个什么道理。
虽说这酒水不好喝,但是掌柜的说书好啊——每日闲暇里听满香楼的掌柜说书唱曲,已经成了小城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也不用花钱,还能见着不少养眼的姑娘。
养成这一习惯是极其容易的,现在想改掉却是令人有些惆怅了。
自然也有倍觉欢喜的,比如那几家附近的酒馆,心里都是舒了口长气。
陈季刚回城没多久就听到了这个消息。
作为一个爱听书的酒鬼,他听到这消息的时候很忧伤,他是真的爱听书。当然,这也不妨碍他喜欢看酒楼前来来往往的姑娘。
一溜小跑,进酒楼的时候,掌柜的正在说书,下面是一排小脑袋。他缓了缓气,没多说话,也跟着挪了把椅子。有这回没下回了,咋说也得听完。
日色西斜。
“这几多风雨几多秋,都已付我这铁口说就。”语毕,掌柜抚了抚掌,示意下面的孩子们散了吧。
陈季抢步到无良掌柜身边,询问道:“掌柜的,你这好端端地怎么就关门了。”
“出来这么久了,现在也该回去了。”
“啊?哦!说的也是!”陈季叹了口气,差点都忘了这父子两不是本地人了。唉。有些可惜日后再也听不到掌柜的说书了。
“你们家住在哪?”来了数月,还不曾听说过他们来自何方。
“远得很,越过这十万大山,再往南走数月才到的了。”无良掌柜向着北方望去,目光好像翻过十万大山,然后飞掠万里,最后定格在武朝大地上。
“唔,这么远啊!”比那北方蛮子住的还要远。
“没办法,孩子病了,听说这边有药就过来了。”无良掌柜这语气恰似一个为体弱多病的孩子操劳至今的老父亲。
事实上,说是老父亲也不算太错。
历时一年零三月,从武朝一路南下,这其中种种艰辛,又岂是三言两语说的完的。
俗话说的好,一头猪养的久了都会有感情,何况是个人呢!无良掌柜在这朝夕相处中早已将少年看做亲儿子一般。
“哎,都是为了孩子嘛!”陈季对这句话很是理解,在他身边,那个名叫馒头的孩子正抱着他的腿。
“说来还是劳烦了,这小子没给您填麻烦吧?”
“没有的事,这孩子乖得很。”无良掌柜摸了摸孩子的头,微笑道。
“那就好,那就好!”陈季再道了声谢,领着孩子朝着东街走了。
路上,
“阿爹,阿叔还会回来吗?唔想听他说苏。”孩子一直在听着两位大人的话,现在知晓这消息后有些伤心。
“会的啊,只是得等你长大点才行了。”陈季细声安慰道,总得给小孩子一点希望吧。而且,他也希望有朝一日还能听到掌柜再来上这么一段。
“那唔得快点长大了。”小家伙的眼里满是憧憬。
“阿爹”
“嗯?”
“伊身上臭臭的。”
“还不是为了你这个臭小子。”陈季笑骂一声,忙活一天了,这回来还没换一身衣服就跑了过来。陈季是上门女婿,丈人这边对他极好,只可惜后来父女两都因喘证去世了。这两年他又当爹又当妈的,颇不容易。
“等你爹我在攒点钱了送你去读书,不然免得你娘老是在梦里骂我没出息。”
明日里出去,还得把馒头放在别家住一天才行,对门的张妹子人不错,应该会答应。
小城很小,这导致不少人都沾亲带故的,自然,小城人与人之间关系极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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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了。”
尤嘉上楼的时候,少年已经醒了,他半坐在床上,就那么静静的对望着窗外天空,眼中明灭不定。
他走到窗前,对上少年那双黑宝石般的眸子。
每一分每一刻,都会有一段记忆浮现出来,走马灯般的,一段段人生就在少年的脑海中闪过。
人都是会长大的,那些幼时的记忆终会渐渐模糊,直至只剩下零星的画面为止。他觉得现在自己的情况便类似于此,自然属于两个王弈的记忆最清楚,那更早些的便只是觉得仿若电影画面一般只是偶尔划过了。
尤嘉细细端详着少年的面庞。那双黑色眼眸仿若万丈深渊,不见其底。
“不错,倒是比以前灵气多了。”
以前的少年就像个精致的瓷娃娃,虽然好看,但终究少了几分活人气,现在看起来却是灵性十足。
他移步到少年身边,抚在少年头上。
这举动让少年一下子便亲近起来。
少年体内,源源不断的灵气被自行吸收,滋补他原本柔弱的身体。
唔,只是过去走了一遭身体便这般好了。既然如此,倒可以教他了。
“我教你修行吧!”一改原本轻松神情,尤嘉正色道。
“不是不能的吗?”王弈愕然了。
“现在自然是不同了,相必你也是记起什么了。”以前不让他修行,不是不想,而是不能,少年神魂残缺,宛若萤火,连入定都完成不了。
少年身体一僵,原本还想着要不要瞒过去。
算了,总归会知道的。不管怎么样,我还是我啊
“若是你自己有法子便算了。”见少年有些犹豫,尤嘉便以为明白了少年的意思。
“不,请教我吧。”
少年这许多段人生中都只是普通人,除了关于王一那段。
不对不对,不能去想。少年赶紧收束思绪。
“只是,我不能叫你师父。”很艰难地,少年说出这句话。
“可”尤嘉神色未变。
“我想先洗个澡”少年颇有些不好意思。
“去吧”尤嘉眼角抽搐了几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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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可知何为修行”声如洪雷,从尤嘉口中炸开,却又被约束于狭小房间中。
“不知”王弈迷茫的摇摇头。
“所谓修行,一则修也,一则行也;”
“修者,修道也。行者,行德也”
“你可知何为道,何为德?”
不待少年回答,尤嘉便开了口,声如黄钟大吕。
“道者,虚无之系,造化之根,神明之本,天地之源也。”
“德者,善物存生,不谢其功,不赖其力,道之于我者也”
玄而又玄的话,只是让王弈不明觉厉。
“吾辈修士,当穷万物之理,尽一己之性。穷理、尽性以至于命,全命、保生以合于道,当与天地齐其坚固,而同得长久。”天音浩荡,直入人心。
“全命,保生?”学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