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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天屠下山】

公元281年,晋灭吴。荆州不稳,而武帝已按捺不住骄奢淫逸的躁动。他企图长生,四十九岁诞辰向全国公开索纳道宝。

担负财政与治安两项巨大压力的新任荆州刺史石崇不得已策划了一次针对北来客商的劫杀。据悉其人从河北携道宝南归,石崇几番慎查无碍大族利益,最终决意施行并得手。

未料所害者为鄱阳周氏旁亲。族主周处为访凶而仕晋。几经探访得知主使者极可能是石崇。天下皆知后将军王恺与石崇有隙。周处因此便服访恺,欲与之携手扳倒石崇。岂料王恺夜过河北青虚山下赵家村,见沽酒村姑貌美竟起歹心,用强不遂后即纵兵杀戮。周处正在暗中洞悉一切,并凑巧救得村中一小童。

十二年后。

当年小童已然寻得了本宗并长大成人。他太爷为他更名赵隹。要像鸟儿一样自由,不要为仇恨所累。

仇恨可以放下,恩情却不能忘怀。

这是修道之人一要义。祸由他始,乱及我终;时业加身,功果成仁。

业势因果,自非哪门哪教言始。人自桀骜,便使荼毒尘寰。上士知而止之而已。

当年,那个瞬息间徒手格杀七八凶徒救下自己的汉子……

那张本杀伐刚毅毫不动容却在从蓼儿姐被大火吞噬的屋子里走出来时流下泪的脸,勾起了修道十年不轻为意动的赵隹那隐忍经年的儿郎心性。血债,自然要用血来还!

还记得六年前他和太爷往洛阳挂单。祖孙二人本代表龙虎山觐见传闻信奉五斗米教的赵王,却听闻贾后乱政的消息。当时涉世不深的少年,在王府发现一个孙姓道士暗地向管家透露楚王玮并裴略、孟观、王恺等拥兵入宫的消息,便就动了意,遂夜探王城。不想刚揭殿瓦,下面一团黑雾包裹之中飘散着腥气那突骨如断刃的妖躯女体将少年心魂彻底震慑。一双血影荧惑闪着幽光的邪眼定格了那阴森殿宇下最后的印象。

后来赵隹陷入了漫长的昏迷。据太爷所述,他老人家赶到时,那妖魔正要与赵隹行苟且窃阳气。楚王重兵拱卫,事关紧急,太爷施展了那若非万急绝不允许赵隹使出的天屠三剑——

入地化祭,

剑人合器,

以及赵隹尚未参悟的第三剑,

代天杀界。

方圆一里独余一间门圮顶陷的正殿。楚王因怀疑国丈引太爷入宫而大兴屠戮,终因主力军覆灭而为贾后诱诛。

那妖物是贾后的真身吗?她到底什么来路?太爷的天屠三剑竟都没能怎么样她呢么?

一别两宽,她给赵隹留下了一个难忘的念想。丹田之中那团挥散不去的黑气,在当时就被太爷于隐秘处施禁咒封印。太爷吩咐自己坚决不要去碰那东西,发了一句莫名的感慨,然后开始为期三年的坐关。

”更多时候,我们并没能活成自己希望的样子,而只是活成了别人想要的样子。“他认为这是太爷要他修成《玄阳经》,参悟完整的天屠三剑。以剑证道。

他突然想到那个坚实的身影。

如今他也只是活成了别人想要的样子吗?即使他已军荣显贵位高权重,即使他曾武艺绝伦盖世无双…

殊不知,别人改变我们并非都是以强迫意志的方式,其实他们只是无比随意地颠覆了一下我们心心念念之所在。仅此而已。

没想到,时隔六年赵隹与太爷再度下山,正是为了那个常常来赵隹记忆中做客的他。

新年伊始,赵隹仿佛因长了一岁而又深沉许多。祖孙二人一路无话,行近钟陵渡。赵太爷熟络地和镇上卖馒头的小贩唠起了摸不着头绪的家常。

“老四老五何时去的洛阳?”赵太爷头微微仰起,双眼闭着。似乎是太阳太大的缘故。只是那神情看上去颇有些距离感。

“您老听的是什么风?他二人日里烤漆做具行得天南海北,如何知晓确切行踪所在。”小贩夸张地惊奇道。

“且去寻张瞎子,莫要让老道识得你说假话。”赵太爷说着睁开了半只眼,看得小贩有些慌忙。

“张瞎子不在这…”小贩为难地说。

“馒头怎么卖?”赵隹在后面站了些许时候,突然上前插嘴问了句馒头的价格。不待小贩应声,他自取了一个吃了起来。

“馒头…”小贩感激地望向好似从天而降的赵隹,又试探性地回看赵太爷。

“着实费口舌。莫顾左右而言他。老道自然晓得张瞎子不在此处,你这就动身去建康寻他。”赵太爷复阖上眼皮,几不耐烦道。

“不敢瞒天屠道爷,这…这张瞎子,他,他不在南边。”说完这话,小贩的脸向泄了气的皮囊往左边耷拉着,一脸尴尬地讨好。

“也太强人所难了。您老看不出他这是个瘸子吗?去建康寻人,去得回不得…便是回得您老也等不得。”赵隹指着摊位旁的双拐嚷道。赵太爷早已走出了好一段距离。

小贩神秘兮兮地把手指立在唇前朝赵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待见得赵太爷走远了,他又突然阴着脸贼笑起来,一边掀开最下面一层笼屉一边道:“建康正宗的‘蟹壳黄’,要不要趁热来一个尝尝?”

赵隹一路大嚼‘蟹壳黄’行至渡头,远远望着赵太爷站在一艘气派的大船前面出神。

“哪来的饼?哦,是刚才那摊上买的?”

“这个好吃的破烧饼,竟然要拿什么一两银子去换。银子是什么?”赵隹言外之意,饼是他动手抢的。

“……”赵太爷竟一时语塞。“这确是建康的‘蟹壳黄’。他一日夜往返两地近千里,也只卖得成本价。如若再见,记得还他一两银子……”话没说完,赵老太爷只见赵隹不知从哪又拿出来一只饼,正准备往嘴里塞,却在听了太爷的话后忘记了把嘴合起来。

赵隹旋即把饼放回褡裢里安然道:“我只道他是个瘸子行不便路,原来忘了他尚骑得了马。”

赵老太爷莞尔一笑。

话说祖孙二人见那大船泊在渡头,也不搭便桥,好生怪异。找询掌船人所在,又无人应声。再问何时出发,船舱里传来一句含糊不清的应答:“时辰未到。”赵隹刚回了个“哦”字,那船舱里的声音便吆喝起来:“时辰已到,收缆开船!”说话间船就驶了出去。赵老太爷提住赵隹,纵身跨起,跃上了已离岸两丈远的船甲板。只是那只‘蟹壳黄’不意抖落在水里。

赵隹理了理衣袖进船舱来。一看,男女老少货郎乳妇,一应船客各式各样,应有尽有。祖孙二人寻个僻静处安坐。

船经窑岭(新山岭)、台洲(秤砣洲)、开洲(蚂蟥嘴)、甑头(甑皮山),一路上上下下过客为数不少,但人数总体还是多到宽敞地满挤一舱。

第二日一大早,船绕瓢头,北览群山,胸中慨然不平。

鹤唳清远,透过小窗阵阵传来。鄱阳湖观冬鸟别有另一样人间。赵隹时不时望见一片鹤阵自水边翔起,内心生出一种道寂德衰的怅然。

复行半日,即过庐山。这时船舱另一边传来吵嚷声。赵隹起身凑上前看热闹。原来有小儿食饼中毒。其母一边邀众请援一边执饼叫闹道:“这哪处杀千刀的恶鬼,趁我睡熟用饼毒害我儿!”赵隹不见无事,看了心下咯噔一声,那饼正是“蟹壳黄”。这时赵隹旁边有人道:“我这附近有人身上带着这股酥油味。”一会他就找出了赵隹扯住他向众人道:“就是这个人。”说完正赶上船泊岸。

“庐山到了!”前舱吆喝道。

“正巧赶到!你这恶贼与我去官府说理!”说着那妇人捏住赵隹的手腕就下了船。下船时赵隹眼看着错身过来的一家人:老爷夫人,两个小姐,一个丫鬟。其中后面那个小姐楚身愁影,淡容幽韵,惹人慕惜。赵隹恍然以为是错觉。

他们上得船去,赵隹下得船来。只是也不见赵老太爷经管。赵隹心里叫苦。

与那拉扯妇人走了片刻,来到人群。那妇人倏的寻不见踪影。赵隹大惊失色,慌忙转身追船,见船早已远去多时,竟不意惊觉。原是一场春梦。

赵隹辗转醒来,先寻太爷。赵老太爷在一旁闭目安坐。赵隹心神稍定。四下扫去,那带儿妇人确已不在彼了。

回想那梦境,真实可亲。但诬赖他的妇人彻底寻不见了,能寻见的只有后面那个小姐的姿容。真可不枉唤个“久病兹况世,多烦为怜生”。眷尘仙体,悲众柔肠,所言或不及此万一。

小窗外夕阳半没层云,透着清寒缱绻,与那小姐的眉眼一线渐渐重叠,看得赵隹如痴如醉。

三更船过九江,忽就杵在江心,失却进退。江水往复有声,船自分流不动,好似撞上沙洲搁浅了一般。赵隹赶忙出舱一探究竟。那一家人也出来观望。原来他们住在二层雅间,怪不得一直寻他们不见。

江中流波如常,船也吃水照旧。赵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此时甲板上已站齐了人。二层上有女声传来,赵隹赶忙竖起了耳朵听。“昨晚我梦见有个衣冠古朴庄严自称庐山神的人给我下聘礼,说他的儿子不成器,感谢我们把女儿嫁给他。莫不是与此事有关?”听得语意应是他家夫人所言,赵隹回头看时,那丫鬟被吓得软了腿,抱着扶手站不起来。只是不见那两个小姐。

不知这庐山神聘的是哪位小姐呢?

只听这时人群中不知是谁喊了一声:“张家新妇入水,来客平安。”赵隹闻言一惊,随即朝人群喝道:“何人胡言乱语唐突神灵?”一干客人都默然不语。这时不知从何处又传来了一声:“张家新妇入水,来客平安。”人群也随即沸腾起来。“张家新妇为何不速应了来人?!”诸如此类的话此起彼伏。赵隹胸中气郁,却又无计可施。他心道:若然真是那位小姐,我拼得性命,救她上来便是了。果真救不得,且与她存留一处吧。

下面叫骂诅咒之声渐渐兴起。是啊,谁愿意为了别人的生死而拿自己的性命开玩笑呢?况且他们深知,如我一般想法的人,是这个船上除了当事人以外的绝大多数。而且,这种想法,没有错。

只听那老爷对夫人说:“配与神灵,她自己又不曾反驳…你去送她。唉!”言罢转身疾步要进屋。两位小姐正要弓身出来,与老爷躲避不及应了个照面。二女先行出屋。弓身而入的老爷略一抬头看了二女一眼,神色黯然,摇了摇头进了屋,反手合上了门。

二女不明所以,看向夫人。夫人凄怆不已,掩面欲泣。一旁的丫鬟早泣不成声道:“小姐!都怪贱婢不该和你开那种玩笑…咱们昨天在庐山庙…我做什么孽要说把你配给他…哇呜…”

赵隹听得真切,原来是庐山庙中小女子们的嬉戏之言验于庐山神,神因梦下聘,截江而迎。

那夫人突然换了一副冷静的面孔,抓住那位小姐的纤手四目交视道:“钰茹,你妹妹年岁还小,你叔叔又止这么一个女儿……你父亲早亡,他养你这么大,现在是你报答他的时候了!”

赵隹方才明白他心中这位小姐原来是和叔叔一家同行,而要下水配山神之子的本该是她的堂妹。

那叫钰茹的小姐叠手覆股微礼后淡然一笑道:“全凭婶婶吩咐。”

夫人惊喜而去,竟然忘了悲痛,只顾招呼众人备席具扎;一旁的堂妹以袖掩口,受惊不小。事出突然,她茫然泪落,呆立无措。

一应准备片刻齐全。

钰茹小姐抱着席子被众人沿船舷顺下。眼看要沾水,钰茹小姐将席子放开一扬,铺在水上,乘势跳在席子上。赵隹赶忙扣着船帮子去看。钰茹小姐回头微微施了一礼,随即就那样直着沉下水去。

赵隹正要越船帮同去。赵太爷从后将他一把拽回,老神在在地指向二层那老爷的所在。

这片刻迟疑间,赵隹回头再看水面,水上空余淡淡轻漪,正如他心底吊唁流华的哀伤。未必所有人都会收获成熟。若然如是,女人的成熟自不期与生俱来,男人的成熟皆凭霎那间的顿悟。

人生到达某个阶段,每个男人都会有一些定见,为此,宁与全世界为敌,不惜生命,也要去守护心底那一份渴望理解却不能对人倾诉的坚持。它不在于行为指向,只和定见由来与否相关。这或许就是评估赌博成本的理智战胜肆意挥霍青春的情感那一剧痛却又看不见伤口的过程,新事物的降临无不与此状如出一辙。

赵隹抓握船帮子闭目三两息,回头问赵太爷:“太爷,我当如何做?”

赵太爷长出一口气叹道:“各债有各愆,实言敢质天。眼前种种如实相告事主便可。”

赵隹上得二层叩门,无人应声。细细听来,隐有节制的噎泣之声。赵隹拉开屋门佯装快乐,一把握住老爷的手道:“大人不必忧伤,小姐安然无恙。”佳音传来,那老爷本压抑的丧女之痛无的放矢,竟一时间有些外溢。他在被赵隹所言惊住的同时,且似又不自制地要纵情放声起来。那表情,倒看不出是哭是笑了。饶是赵隹上来时本满腹苦楚,也参差被这怪异的神色逗得失声噎笑。

“咳,大人何不出屋自验?”赵隹暗自骂了一句该死,用话把情况控制回预想的轨道上。

那老爷闻言也努力平复着情绪,出屋欲知晓来龙去脉。

赵隹漠然退去。此时船下波涛翻涌,似有异兆。

“钰馨!”老爷出屋见女儿呆坐在栏下。一时间也忘了问清缘由,直去抱紧了女儿。

“爹爹!他们把姐姐扔下水了!”

老爷还没来得及高兴,被女儿这一盆冷水浇得三魂飞走了七魄。女儿是还在,下面的人也都不闹了。但想起侄女与自己的亲缘,在她父亲撒手人寰时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想起她的母亲,老爷头痛欲裂,几不欲当世为人。

他定了定神,不顾女儿的哭叫,缓缓走下二层,来到甲板。

“各位父老乡亲,本官吴郡太守张璞。因小女婚配而有诸多耽扰,在此张璞向大家谢罪了。”说罢,张璞张老爷立身拱袖,朝众人深深揖了一揖。

“大人说得哪里话,您这女儿都送去了,不关您的事。”下面七嘴八舌道。

“奈何内人疼惜小女,假以兄长之女,致使江中不平,从旅不安。上不敢告兄,下无以慰众,张璞何颜苟活于世!”言未尽,人已扯摆跨在船帮子上,就要投河自尽。眼看追之不及,张璞只觉被什么往回推了一把,手臂正被赶来的张夫人牢牢钳住。

“老爷,你这是干什么!为了一个不相干的侄女,你要全家人都来陪葬吗?!”张夫人眦目欲裂,仿佛一个正在被什么吞噬着生机却不甘就死之人。便是见过真鬼的赵隹从角落里看去,心中亦时不时泛起一阵酷寒。

人之贵生,不过本性。贵俗甚生,所为安可?

张老爷莫名悲从中来。是悲其遇,是悲其妻,又或其他,则不可知。妇曳其夫,临舷对泣。

而在彼,他们的女儿张钰馨抱席而来。虽泪痕不干,但心志澄明。众人在观而无人相劝。张老爷并夫人且呆看女儿自船上纵身而下。夫妇二人软在船边,堆身忘泣。

新妇入水,来客平安。

待张老爷并夫人回神去望时,船已驶出数里。客人们也早已各自回舱,好似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只是总会有一些没有必要去深究的伤心人。

承担一定责任的同时,似乎总要抛下另外的责任。身族家国,个众贵贱,孰可为得?或是?或真?或有他?

赵隹看尽此间种种,欲寻赵太爷问清所以,却发现寻不得人了。无奈赵隹只得寻僻静处候着。

江夏在望。

赵隹临舷望岸。张老爷并夫人还倚着不远处的船帮子发呆。

突然后面不咸不淡地传来了一个不友好的声音道:“令师为了别人的闲事还真是忙得不亦乐乎。”

赵隹回头一看,没人。当然,他也不知道这句话指的是什么。

这时,江夏渡口近在眼前。赵隹一看,那岸上站定的莫不是张家两位小姐?赵隹又揉了揉眼去看,确是无误。

小姐们身后立着一个高大的使者。船近岸时,那使者道:“庐山神感张大人高义,自愧其子不堪为配,特令下职将小姐送回。”

张老爷并夫人一听,登时神魂归位,扶船帮子来看两女。只见那使者吹了一口气,两小姐便当即飘至甲板。张老爷搂过二女大哭道:“苍天怜见!苍天有眼!”说罢带着两女跪在甲板上朝北天捣蒜般磕头。张夫人也磕头。两女不得已也勉为其难磕了几个。赵隹心怪之,再看渡头空无一人,心下更觉有异。

船向白河而行。至白河,祖孙二人当即转陆路向山阳蓝田长安去。

赵隹正在甲板上思考方才种种的怪异。张老爷也在甲板上看女儿侄女。赵太爷忽然出现在赵隹身后道:“如此这般,可还称你心意?”

赵隹赶忙稽首,唯唯而应。

“此间究竟如何?太爷道与我知。”

“咱们这船,是个局。你去舱内一看便知。”

赵隹赶忙进舱去看,舱中空无一人。明明不见有人下船,客人皆何处去了?赵隹一惊,不免坐在地上,汗如雨下。张老爷察觉赵隹异样,便过来问道:“小先生何事惊慌?”似已把前面赵隹去屋中相请事悉数忘却了。

江上忽然风雨大作,电闪雷鸣。一罗衫道人提住收拾行装的张夫人从二层将其一骨碌掷将下来道:“下民易虐,上天难欺。天道好还,未果其然!张璞,你可还记得那王庄四十六条冤死的人命!”

张璞闻言大骇,倒行数步软倒在甲板上颤声道:“王庄王正兄弟三人…谋逆,何来…冤死一说?”

“三人谋逆!滑天下之大稽!贫道倒说你一人谋逆,你可有何言辩解?”那罗衫道人一阵大笑,笑毕俯眼扫向张璞。那目光好似一把剪刀,直把张璞魂魄剪为两截。

张璞言语不畅,哆哆嗦嗦道:“谋…谋逆?朝廷官员…谋逆,可…曾调…派兵马?可…可有人证书信?”

“证供面前,尚能辩驳,厚颜无耻之人,其谓君乎?”罗衫道人微微动怒,泻雷裂宇,正衬其情志。他望向天际,一字一句道:“见你身后所立非你所出者,还有何话?!”

张璞瞪大了眼睛,似是不敢相信罗衫道人竟能说出这样的话:“这…这…你胡言乱语!你,你亵渎律法…你还知道些什么?!”

赵隹与二女皆是难以置信地望向张璞张老爷。赵隹下意识地往张钰茹身边靠了靠。这与好恶无关,只是本能地察觉到接下来可能要发生对她不利的事。

赵太爷在这尴尬而又紧急的当口说话了:“无量寿佛,道友请过了。此人心坦性真,非是穷凶极恶之人。因此老道不才,与那庐山神传过话去,寻得两位小姐还来。前世业障,不当累及后人。”

那罗衫道人长叹一声道:“修行在世,不害身止,何苦便行。此人亦是璞,贫道亦是璞,正如一镜无外界。皆因他一时念不当为,害得贫道亦不可善终。他为友所益,吾为友所累。罢了,此一世功德,权为来世铺路石子吧。”言罢一挥袖,风平浪静,天空大亮。再看时,其人已不知所踪。

未几船靠白河渡,仿似只在瞬间。

赵隹下船回望,张钰茹也含情脉脉看来。只是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月半未央,日午成冥。

人此一生,生老病死怨憎会爱别离求不得,性离本心,他投妄愿。同出自性,唯性离苦。

情深时人不知,人知时情已逝。莫道情深三生至,邂逅缘浅,何来三世?

赵氏祖孙二人一路过山阳蓝田来到长安城下,远远见得一盲丐拄棍捧着一块石头从城中走来。似知道赵太爷要来,那盲丐不知为何掉头拔腿便跑,且跑得飞快,只是脚不着地。

原来赵太爷早已从后将他一把提住。盲丐叫苦,只得硬着头皮道了声:“道爷安好?”

赵太爷闭着眼,轻声慢语道:“好个张瞎子,近年本事进步。戏老道寻得好苦。”

“我道何人竟有此等气度,一里相隔都能吓得小瞎子浑不自在。”张瞎子见既被拿住,也不急了,且把着话头鬼扯。

赵太爷神色不悦,扔下张瞎子道:“老道也不与你多言,张瞎子,你且说你大老远跑长安城来作甚么?”

张瞎子脸上裂开了一朵花笑道:“南方饭食不合吃,清汤寡水。特来北方耍耍,寻大户人家走动。”

“当年你祖师爷告诫,凡门中人,世世不得傍秦。自可去楚地安歇。你倒是好,跑到秦汉故地,还要寻大户人家走动?”赵太爷掸了掸袖子,反曳拂尘眯视天涯,似乎正与公输祖师神交。

“天屠道爷见识通天。既然这样……那您应该找老天爷去问个清楚。”张瞎子一见瞒不下去,一边兜话,一边暗中抓了一把土,趁祖孙二人没注意,突然就扬了过来。他也不跑,摸出匕首就往自己丹田招呼。

“乒!”没料想赵太爷拂尘一甩,把那匕首齐刃打断。张瞎子攥着柄扎在肚子上,“啊也”大喊一声,直愣在当场。

赵太爷叹气道:“老道出家之人,断不会对你暗刑逼问。但你打亮招子听仔细了。你若一心求死,老道不妨成全与你。此指法名为天阴截道指,管保叫你灰飞烟灭,不妄自堕了好汉的名头;你专程赶来与老道为难,一片盛情,老道也不妨杀你满门给你陪葬,还你大礼,让你有缺无门。可还想通了?”言语间赵太爷拂尘倒撂,并指凝神,眼角斜扫着张瞎子。

“碰上您老哪还敢望两幸克遂?您老但问,知无不言。”张瞎子灰头土脸耷拉着脖子如同斗败的公鸡,有气无力道。

赵太爷收了真气,吐纳一番,缓缓言道:“老四老五可是前脚去得洛阳?”

“正是。”

“所为何事?”

“做玺印黄帛。”

“做来何用?话说透亮。”

“……假传圣旨。”

“为何人传旨?所传何事?命与哪个?”

“为梁王传旨,命周处领军与齐万年杀。”

“你此入城是交付?”

“非也,三日前早已交付了。今次乃是去领赏。”

“这回你倒利索。前番自敢耽搁老道时日。且问你:买卖做得窟窿,你待如何与买主交代?”

“自死了谢罪。”

“莫忘了老道方才的话。老道可曾在绿林道上失信于人?”

“…………”

“这缕头发与赏钱老道替你还了那梁王。滚回江陵老家,后半生且在南边自在,不得再来北方官地招摇。”赵老太爷只打响哨似的吹一口气,把手掌一攥,那张瞎子鬓角一缕长发便来到手心里。

张瞎子把赏银包裹一放,规规矩矩给赵太爷磕了个头,而后起身南行,头也不回地去了。

赵隹看了半晌,存疑道:“那张瞎子为何给太爷叩头?”

赵太爷拾起包裹并头发攥在一处道:“缺一门是公输所立,杀身不敢来秦地。张瞎子之所以敢扯旗做事,必是有大难相逼。他此番事了,当召集绿林同道,担事自尽,缺一门或可度过难关。他叩我,或是求我与他解困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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