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家书周君阳还不知在何处，要到半年以后他才有可能看到。
周文那天在电话里没有深聊若星提到的梦的事情，自己也没弄明白，根本无从开口。
他只说了几句祝贺与鼓励的话，又提醒儿子一些职场上的经验。
“新工作属于私营企业，不同在省队了，私营企业更看重能力与表现。
“但是不管在哪里，权力还是最重要的，有些敏感问题没有对错，只有高低，别太纠结。
“做事要认真负责，可不能像以前那样吊儿郎当了。服从上级命令，服从制度，别再自以为是对的就蛮干，冲动是魔鬼。
“光努力还不够，得学会灵活变通，抓住一切机会默默地去提高自己的地位，直至站到权力的顶峰。”
周君阳当时嫌父亲啰嗦，过后还是记得很清楚的。
他下定决心，从第一天上班起，每一天都要比别人早一小时打卡，晚一小时离开。
传闻双木健身中心的招聘和升职制度在蓝岩城相对是最公平的了，新人们都要在户外摊点实习三个月，绝大多数人可凭表现争取转正机会。
在培训时，培训官说会有观察员暗中记录，却不说重点记录哪方面。所有人在户外可以尽情发挥，坐立行走皆无妨，只要不违反公司规定。
似乎有意鼓励大家随心所欲，培训官还举例子，说以前有些人即便一直呆在帐篷屋里，最后也能通过转正考核。
谁知道是真是假呢？
没有几个人相信，就算是真的，也只是特例——坐着也能转正，背后肯定有关系……
没背景没关系的，除了派传单拉客还能怎样发挥？难道当街唱歌跳舞打功夫么？那又违反规定。
拉到更多的客人来报名，提高业绩，这才是新人们信奉的真理。
周君阳偏内向，不擅言辞，开始他很担心一个客人也拉不到。
不过幸好他天生有极高的运动天赋，又修练过不少增强体魄方面的秘术，对人体内脏、骨骼和肌肉的结构太熟悉了，很轻易就能发现别人身上的毛病。
他就像一台人肉扫描仪，以前不做这行不好意思在大街上盯着别人看，现在不得不为之了，才发现满大街都是身体有缺陷的人。
然后他只用一天时间就找到了最好的方法：既然不擅言辞，那就少废话，直接过去告诉对方身上的问题，比如形体上的缺陷，体内的气血问题等等。
路人们被他说得准确无误，惊得脸色发青。遇到这样的情形，谁会不继续听他的建议？
别的同事不如他专业，很多时候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又一个客人拿着他的宣传单直奔楼上健身中心。
这样日复一日，一个月很快就过去了。
周君阳在东区广场成了知名派单人物，附近居住或者工作的人大多认识了他。
经常有老人过来找他咨询小病小痛，全当他是免费的医生。
只有他的同事们认为他是个怪人，性格孤僻，不易近人。
比如每天午饭时间，若无特别事情，大家都会同去附近餐馆，坐在一起吃饭聊天。
他却能推即推，经常点外卖独自留在帐篷屋里吃。
终于有一天，钟路对周君阳看不过眼了。
他乐于搞人际关系，一张嘴特爱说话，当他与别的同事打成一片，如今终于将目标对准周君阳。
某天中午十二点半，双木健身一号户外点的员工们又准备组队去餐馆。
周君阳看看时间，停止与两位路过老人的对话，走向帐篷屋，又掏出手机打电话准备叫外卖。
没想到刚放下手机，钟路迎面从帐篷屋里出来门口处挡着他，笑问：“阳哥，又叫外卖呀？”
周君阳略一惊：“嗯，怎么了？”
钟路显得很友善，脸始终笑着：“帮我也点一份呗，天天跟他们去那两家餐馆，都腻了，想换换口味。”
“哦。那你要吃什么？”
“和你一样就行了，谢谢啦。”
“客气，小事。”
周君阳便打电话加了一份外卖，接着告诉钟路大概五分钟就会送到。
钟路道：“经常叫外卖，果然很熟悉嘛。”
他打算就此多聊几句，可是看见周君阳紧闭着嘴，完全没有说话的意思，心道这人确实不好接近啊。
两人一同走进帐篷屋内，钟路决定用最直接的方式对付他。
“介意问你个问题吗？”
“你问。”
“平时你不怎么和我们说话，但是一到上班时间派传单，和那些路人又很能聊的样子，这是为什么？是不是觉得和我们没什么共同话题呀？要不然大家一起去吃饭的时候，你从来没去。”
周君阳想了想，道：“可能我觉得平时和不熟的人聊天很累吧……派传单的时候，我只当成工作帮他们解答问题而已。至于吃饭，我习惯一个人吃，自在些。”
钟路没料到他竟然认真回答了每一个问题，心里一阵暗喜——这种人话虽少但真实，不用拐弯抹角，有事直说就对了。
“也是，每个人习惯不一样嘛。阳哥，今天难得和你一起吃饭，不妨告诉你一个秘密，免得你白费辛苦。我有个朋友去年也在这里做过户外岗，他最后没能转正，你猜原因是什么？他被评定为‘缺乏团队合作精神，沟通消极低效’。”
周君阳愣住了，自己还真没想过这方面。看来只会闷声苦干还不够，团队合作？沟通？派传单还能怎么样合作？难道以后要跟他们出去吃喝玩乐才算团队精神么？
“阳哥？”
钟路觉察到他的异样，继续笑道：“怎么样，这秘密值得深思吧？平时和大家一起互动，多沟通相当重要呀，并不是拼命派传单拉人上去报名就能稳保转正的。”
周君阳道：“我真没想过这方面，那以后我是不是要和你们一起去吃饭聊天才行？”
钟路道：“谁知道行不行呢，反正平时多和同事们说话，绝对比一个人呆着好。”
周君阳点点头，突然问：“你那个朋友今年还在这里不？我记得培训官说过，第一年过不了，可以继续留在户外岗，第二年转正成功率会大很多。”
“他——可惜了。”
钟路先叹气，然后开始长谈，道：“他和我一样，也是应聘武术教练。
“其实不怕告诉你，我的实力还不错，至少拿过全国青少年组武术冠军，后来转拳击赛我又拿了两次省级职业赛冠军，厉害吧？
“我那个朋友可比我强多了，冠军可以说拿到手软，两三年前我就去他家里看过，全是奖杯。
“本来他确实计划再留一年，只要改改以前的问题，转正机会相当的大，毕竟他实力摆在那里嘛。谁知道去年底，他突然就沉迷到游戏里了，不再训练，不再交际，家门口都不肯出。
“今年来应聘前我还去找过他，他家里竟然买了一台大型游戏操作仓回来，还告诉我现在只要有硬实力，打游戏比做武术教练赚钱更多更快，也比真实比赛更安全。
“他说自己已经转做职业游戏玩家了，铁了心不会再应聘——唉，照我看，他以前拿了那么多奖还被拒绝，自尊心受打击了，这儿不正常咯，一身好功夫就这样浪费掉。”
钟路说到最后，用食指指了指自己的头。
周君阳感慨道：“人各有志，管不了别人。”
外卖很快到了。
俩人在帐篷屋里边吃边聊，周君阳不习惯这种方式，但意外地也不反感。
钟路话虽多，但言辞不会让人生厌，总以对方感到舒服的方式侃侃而谈。
而且，他自认实力还不错那句话让周君阳深感兴趣，期待将来哪天能与他切磋一番。
这以后，在钟路的建议下，周君阳明显更主动融入了与大家的互动。
他渐渐学会开一些小玩笑，甚至不介意分享自己是如何拉客人上去健身中心报名的方法。
当他说出仅仅观察两三秒就能发现对方身体的毛病后，同事们纷纷惊掉下巴。
没接触周君阳以前只觉得他孤僻，接触以后，大家发现他是实打实的怪人，身上有很多矛盾的地方。
比如他很安静，也有说话很多的时候；他可以观人入微，却单纯到只想解剖别人身体的毛病；他是武痴，有时也像傻子……
特别钟路与他熟悉后，时常明地暗里地打量他，他也不介意，还会开玩笑说：“老盯着我看，我长得很帅么？”
“谁盯你看了？你多帅也没我帅。”
钟路很高兴，他认为周君阳的变化有自己最大的功劳，是自己改变了他的性格。
最重要的一点，周君阳这家伙深不可测，钟路觉得这次也许结交了一个将来很不得了的人物。
从此，他对周君阳的关注比对漂亮女生的要多十倍，百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