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那天的意外到底是幸运还是不幸呢？以为大难无事，必有后福，可现在看来也不见得。
林引月很失望。
她看腻了街上那些美丽但虚幻的光影，就此打住回忆，一双大眼睛由窗外溜回窗内。
玻璃面上映着周君阳的影子，她冷眼盯着，低声黯然道：“你知道今晚有多重要的，既然你答应出来，至少说明你在意，不是么？可是来了又这样冷淡，我真是不懂你怎么想的了。我，一个女孩子，已经主动向你表示过很多次，你却一次又一次敷衍逃避……既然你无心，为什么今晚还要过来？你可以像之前那样逃避就行的。”
周君阳默默听完，心里很不是滋味，想解释什么，忽然明白无论什么理由在她刚才那番话面前都苍白无力，沙声道：“其实我答应出来，确实因为在意，只不过刚好——”
“刚好什么？”
林引月回正身子，正面正眼看着他，道：“我知道，你想说那不是你的错，是么？天意弄人罢了，谁让你那位从来不给你发信息的爸爸正好在今晚给你发信息，把你的魂都勾走了，是么……”
周君阳道：“你先别生气，我也不想在这么重要的时候碰上不开心的事情。”
“呵。”
林引月惨然笑道：“好吧，至少你还知道这个时候很重要。不过算了，失望太多，我也没敢再期望，还生气什么，有什么可气的呢？呼……本来还打算告诉你一些很重要的家事，可是你……你就是一个什么都不懂的笨蛋！”
周君阳一听“笨蛋”二字，愣了一下。
他深刻记得小时候，因为读书成绩向来不太好，不少受到一些恶劣同学的嘲笑，从那时起，他对“笨蛋”两个字很敏感，要不是他父母坚持贴心开导，他的性格会更孤僻。
他深信父亲曾经告诉他的话：你从来都不笨，只是天赋和兴趣几乎都在运动上面，没有用心学习而已……其实你很懂事的，知道么，要对自己有信心……
现在的周君阳早已不介意别人再说他“笨蛋”，他只是不理解林引月最后一句话的意思，心里疑惑着“我怎么就啥也不懂了？”，正要问，一抬眼看见她情绪激动，吹鼻子瞪眼的，瞬间一怯，说话也不利索，吞吞吐吐道：“我……哪里笨了？”
林引月不曾知晓他有过那样的过去，脸上尽是不可思议，颤声道：“刚才我说了那么多，你就在意这个？！”
周君阳不说话还好，一开口不说明白，徒然火上浇油，林引月被他一气再气，终究忍无可忍，突然抓起手机伸到他面前左右猛晃，怒道：“行，你不笨，你啥都懂，看看，闺蜜也发信息给我了，我放心不下她，现在要去她那里。今天算是我的错，白天就不应该叫你出来，现在你也不用勉强和我呆在一起了，再见！”
以最快的速度一口气说完，她马上站起来，踩着平日不常穿的高跟鞋，即便步履蹒跚，仍然倔强地、机器人似的、匆匆忙忙向门口走去了。
留下周君阳怔怔坐着，一脸懵然。
“我不就问了一个问题么，奇怪，怎么一下子就发那么大脾气，以前她不是这样的——今晚的事，我也不希望变成这样啊……”
他一边困惑，一边望着她的背影渐行渐远，也没有追上去的意识，只愣愣看着，直至她消失在门外。
待他回头时，余光一扫，发现别的桌里有好几个人和他一样，也刚从门口那里收回视线，其中三四个男的神色尴尬，速速低头，不敢与他对视。
周君阳对他们那种眼神印象深刻，心里冷哼一声，一些厌恶的回忆不由自主重现脑中。
他之前两三次陪林引月出门在外，迎面而来的路人总会有一些男的投来类似的目光：先是两眼发光打量她，再满脸鄙夷地瞟着自己，仿佛他欠他们一百几十万似的，实在闹心得很。
可是他现在没有多余心思理会那些好事之徒了，林引月这一走，他除了满腹疑惑，胸口处还充斥着苦闷。
“没想到会因为老爸的信息导致这样的结果。”
他一把握住杯子，将其中还剩下大半的果汁一口气灌进肚里，末了举着只有一些果渣的空杯，不知是不是忘了放下，一直悬在半空，眼睛却低下来瞄桌上的手机，那冰凉的小长方块东西没有任何反应，黑亮亮的屏幕倒映着一方天花板上繁乱的星辰大海似的灯光。
不知过了多久，他终于放下杯子，想起这几个月来与她由相遇、相识到相知的点点滴滴，深深感到不可思议。
“自己到底是哪里吸引她了呢？总不可能只因为我是一个好人吧……不过，她就是那样说的，大学时好像听过类似的话……大学——不知道她怎么样了，一个人竟然可以消失得从来不存在一样，唉……”
在几番长吁短叹后，周君阳心里突然生出一种怪异的感觉，一窜就窜上脑袋，他以为小时候那可怕的声音又要在脑中回响，吓得猛拍一下大腿，“啪”的一声，又顺势举起手，喊道：“服务员，结账！”
这家星空彩虹主题的音乐餐厅没有智能机器服务员，都是人类员工，甚至点餐结账也不能通过手机自助解决，但周君阳偏偏钟情这种怀旧的真实的事物。
只不过真也好，假也罢，有什么区别呢？
反正真的事物不会长久，假的东西偶尔也能逗人快乐，真真假假又有什么区别么？
他曾以为家庭是汪洋大海上躲避风雨的坚实港湾，但父母却因为感情破裂离婚了，属于他的童年里的童话故事从那时起陆续破灭。
他还以为爱情就像广告里所说的，可以像钻石般永恒，后来初恋竟然俗气地嫌弃他没钱，走了，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的第一份工作曾让他对生活重燃热情，不料成年人的世界充满刀光剑影，一不小心，他又被刺中了……
希望的火种一次次萌芽，一次次被残酷的现实扑灭，他得到一个宝贵经验：坚决不敢再轻易相信过于美好的东西——物也好，人也罢；尤其是虚幻缥缈的东西，比如爱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