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入夜，昼出西边。
在利坚国N城某宅内，周文正孤身立于后园，远远望向天边一黑物，自言自语，啧啧称奇：“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那黑物是刚才天上掠过的一只鹰。
周文抬头望时，阳光打在他的眼镜片上，又反射到鹰的眼里，吓得它一声长鸣，松开了嘴里叼着的一只蛋。
小小的鸟蛋，不知它从何处偷得，“咚”的一声，刚好掉入了后园游泳池，激起的水波起伏翻涌着，向四周扩散。
周文目送那只鹰愤怒飞去，又低头看水中涟漪，忽然想起自身经历，眼前这点巧合又算什么奇遇呢？
“大惊小怪。”
他自嘲一声，然后自问：“水波，是什么样的波了？”
他还记得多年以前所学的物理知识，把水面波描述成一种机械波，非横非纵，鸟蛋入水的位置形成水窝子，在重力和表面张力的拉扯下，使水质点围绕平衡位置做周期性的运动，水面波得以逐渐向外传播……
任何物质皆为波，这是宇宙定律之一。
那么意识呢？意识可以产生波么？
周文很多次深思这个问题，无一可解，他知道有一个“疯子”也许能帮他解惑，但不知那“疯子”还在不在世。
忽然有脚步声从后渐近，他赶紧转过身，看到屋里出来一人。
那人年纪与周文相仿，一头略稀疏的黑发往后梳得整齐油亮，羽绒眉，细长眼，东方式的鼻子下面是仰月唇，脸形因发福显得圆圆的，但身子并不臃肿。
他看到周文回过身来，加快脚步，笑着上前迎接道：“老伙计！真是你，哈哈哈，让你久等了！怎么不在屋里坐着，外面很晒呀。”
周文伸出手与他相握，笑道：“炎哥你回来了。没事，我才到一会。”
“在公司听秘书说你来了，我都没敢相信，一激动就马上就赶回来，还真的是你，今天我太高兴了！”
“你贵人事忙，我这么突然地上门拜访，就怕耽误你的时间。”
“老伙计言重，任何事也没有见你重要。好了，这里真的晒，我们回屋里坐着聊，最近我收藏了一个极品普洱，一起尝尝！”
“好。”
一番久别重逢后的寒暄，周文终于随他进了屋。
先前招待他的两名佣人已不见踪影，想必被打发到别处了。
他们曲膝坐入淡灰色真皮沙发内，周文开始安静地看着老朋友把弄功夫茶具。
烫壶、温杯、放茶叶，醒茶一遍再冲泡，行云流水处，已分出两小杯茶，浓郁的茶香悠悠扬扬飘到两人鼻前。
“炎哥，这茶还没喝，闻着就醉了。”
“我平时都没舍得喝这个茶，就为了等到这样一天和你一起品尝。”
“说来惭愧，这么久才来找你。想当初我们一见如故，也是因为都喜欢喝普洱茶吧？”
“对，不仅是普洱，我们对很多事物的看法都很相似。”
周文抿嘴笑，端起茶汲了一小口，赞道：“果然是好茶！”
他放下茶杯，回味余韵片刻，才正色道：“炎哥，其实这次我来找你……”
“哎——老伙计，不管你想说什么，暂时别说。茶喝得好好的，今天你要是不赶时间，我们先别谈那些让人紧张的事情，怎么样？难得久别重逢，先喝上几杯好茶嘛！”
“这……好吧，先喝茶，慢慢再聊。”
“这就对了。以前在国内，请都请不动你，谁能想到今天你会在这异国他乡主动找我，难得你还记得我这个地址。”
“呵呵，是啊。其实我这次是为了私事才来利坚国的，主要的事情办好了，突然想起你两个月前的邮件，就打算碰碰运气，照着那个地址还真的找到了这里。”
“原来也不是专程来找我的，顺便而已啊……”
“炎哥，也不是完全的顺便，我早就有计划要找你——”
“哈哈哈，别介意，我就说个笑。唉，你明明是人工智能领域的顶级教授，却连手机都不随身带，也不让人上门拜访，这就——有点让人为难了吧。”
“没办法，那段日子事情确实多，而且我妻子身体又不好，很不方便。”
“明白的，所以我只好隔一段时间就发邮件给你，“报告”一下我的位置，好让你来找我咯，现在看来我的运气还不错。”
“呵呵。”
周文淡笑几声，觉得口渴，继续喝了三杯茶，完了冷不丁又道：“其实，我越来越觉得智能机械很可怕，还是身无一物最安心自在。”
炎哥一听愣了愣，扭头却见周文正合着眼在享受茶味的样子，便不打扰他。
不料闭着眼的周文又说话了：“茶不醉人人自醉，若无闲事在心头，才是人间好时节。”
这下炎哥彻底被他整懵了，皱眉道：“看你心事重重的样子，出了什么不好的事么？想说就说吧。”
周文发现自己失了态，忙睁开眼，端正坐姿，道：“瞧我这人，一喝好茶就乱说话了——也不算心事，一些生活感悟而已。”
“噢……是么。”
“是的。”
“呵，哪有什么人间好时节，人生在世，全是闲事琐事，事事都要拼命去克服，生活才勉强过得下去。”
“炎哥谦虚了，你的生活何止过得下去，你是真正的奋斗者、企业家，成就辉煌，有目共睹。”
“我就一副闲不下来的皮囊，奔七十的老人了，还有什么奋斗不奋斗可说。只是在这异国他乡，也就忙起来才感到充实，如果闲下来，不论吃什么喝什么都无滋无味，还是家乡好，人啊，果然年纪越大越渴望归根。”
“那你何必亲自来这边负责国外事务呢，两位公子年轻力盛，有能力为你分担这些工作的。”
“他们？我也希望他们能分担，可是……我不怕告诉你，我那小儿子——难成大器，指望不上……”
周文看见他忽然黯然惆怅，知道自己不经意间提及对方痛处，深感不安，赶紧道：“炎哥，我不过随口一说，换个话题吧。”
“没关系。现在只有我们两人，不怕告诉你，高处不胜寒，自从公司上市之后，我就十多年没有和别人说过心里话了，我觉得那些人都理解不了我，只有你，老伙计，只有你能理解我，今天，我还就想和你发发牢骚——除非你嫌烦，我们就抹过去，换个话题。”
“我当然不会嫌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