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不是很生气?我这样做让你很反感,是么?”
餐厅里播着轻快的钢琴曲,音量稍大,有些客人说话轻声细语时,听者无心,一不留神,便不知所云。
“你说什么?我刚才没听清。”
这是一家星空主题餐厅,店内装饰一律以深空灰色作主调,各处墙壁镶嵌着与地面平行或垂直的、发着朦光的七色线条,红、橙、黄、绿、蓝、靛、紫,两两交融,有条不紊。
然而天花顶上垂落的无数粒红橙色小灯光,却没有遵守平行或垂直的规则,浮在上面显得十分零乱密麻,那繁乱多到了极致,倒宛如满屋繁星。
有些客人看得太久头上的灯光,再去看周围的彩虹线条时,恍惚间,容易产生一种幻象,仿佛置身于星辰大海,目睹漆黑中有彩虹盛开。
“我说,白天的时候,虽然和你说了那些话,但没有勉强你一定要来。既然你来了,难道不是因为你愿意么?可现在为什么一脸的不耐烦?”
钢琴曲到了中段,节奏变得更快了,音符们仿佛能看穿人类的心思,知道哪些人心不在焉,哪些人情绪躁动。
它们躲开后者,趁机抓住盯着七色线条的人类的视线,钻进了虚幻的彩虹里,继续奔涌,横冲直撞,左转右拐,过了红橙到靛紫,再直走虽然是尽头,仍然不顾生死催枯拉朽冲过去,飞荡起来,爆裂粉碎,融化进现实世界中。
“我没有不耐烦。”
声音戛然而止。
这一处的时空凝结了,安静了几秒,她恰好听清他的话。
等了半晌,粉碎消亡的音符们再度凝结成型,曲子又响了起来,但节奏变慢了些——这是钢琴曲的第二段。
“那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冷漠?对你来说,我不再是你的学生,就变得那样可有可无了吗?”
她特意提高说话音量,以防他又装傻充愣。
只不过声音大了,且不知他听没听见,两三邻桌四五六人倒是闻声扭头看过来。
待认清说话女子的模样,那几个人的眼里齐齐放出惊异的光,刚才那些卑微的话,当真由她说出来的么?
他们不敢相信,她桌子对面那普普通通的年轻男子何德何能让一个大美女低微至此。
难道他很有钱?看外貌打扮不像,粗糙略黝黑的皮肤,随便修理的短发,身上不在乎到处可见的衬衫、牛仔裤,颈脖处和手上皆素净无物,脚下也只穿大众品牌的板鞋,虽然并不邋遢,但大街上类似这种整洁的男生多的是。
而那女子呢,说是百里挑一绝不为过。
要知道,林引月从小就被周围的人认为窈窕仙子,艳若桃李,不管她如何处处保守隐藏,长久以来,围绕在她身边前仆后继、大献殷勤的男人依然多不胜数。
可是如今怎么就偏偏中情于一个不解风情、比女生还胆小的木头人呢?
林引月的手直打颤,咬牙瞪眼,怒视桌子对面的年轻男子。
周君阳被她盯得发慌,无奈把手机放到桌上,摊手道:“我从来没说你可有可无。”
林引月嗔道:“整个晚上你都在看手机,看也不看我一眼,还说不是么?”
周君阳听明白了,苦笑着道:“原来你说这个,是这样——其实我刚进入餐厅时就收到我爸的信息,他告诉我明天有重要的事,让我一定要去他那里一趟,我问他什么事那么着急,他却一直没回复,我这不是放心不下么?”
林引月蹙眉道:“真是这样?”
“真是这样。”
周君阳点着头,赔着笑,“真没骗你。”
林引月不是不相信他的话,她知道对于他来说,家人绝对是最重要的,特别是他父亲,以前就曾听他说起过。
她刚才一系列的追问,单纯想要将心中不满发泄出来而已,毕竟在约会时被冷落,换谁都会烦躁难受。
她在想接着应该说些什么。
她终究很不甘心——今天晚上何其重要,盼得到他的人来,他的心却被一个意外信息勾走,这样算什么?
她一双放在桌下两腿中间的手,一会团成拳,一会揸开,如此反复几次,最后紧紧握住,鼓足力气开口抗议道:
“就算你说的是真的,可你爸不是让你明天才去找他么,既然他没回复你,那就不是很紧急的事呀,明天去到他家里看看不就知道了,至于一个晚上都盯着手机看吗?”
周君阳偏过眼,不想与她对视,低声道:“你不懂,我爸那人,很少很少主动发信息给别人的……除非很严重的事情。”
林引月看他脸色不安,没有继续把余下的话说出来,硬生生咽回肚子里,憋着。
她开始认真琢磨,这木头人的心里大概从来没有自己的一席之地——说来说去,何时见他主动地、单独地为她着急过呢?
一阵阵怨气在她心里狂窜,无处发作,她索性把脸一扭,去领略窗外的街景了。
对这个没有感情的家伙?眼不见为净!——如果真能做到,那也是另一种不会痛苦的结局。
周君阳见她愠怒如此,即使再不懂女人心,也知道她现在大概很不高兴。
然而她不高兴,他又能怎么办?
林引月称他木头人,并非凭空捏造,他确确实实不会博取女孩子芳心的技巧,尤其身处这种约会场合,他更加迟钝,言语也会变得极度匮乏。
既无可奈何,他干脆学她,也低下头去,只留意手机的动静罢了。
这约会不像约会,恋人不似恋人,林引月来之前有过许多期盼,以为都会随着他的赴约而实现,可他如今的态度,与之前几次假扮演戏时简直天壤之别,那时的温柔贴心不见了,来到的只有冰冷的生疏和冷淡。
林引月甚至预想过最美好的结局——将之前欺瞒他的所有事情在今晚确定恋人关系后一并说出,关于她叔叔的,关于她与杜姐的,只有这样两人才能成为坦诚相待的情侣,才会有长久的幸福。
但是现在什么都错了,这木头人根本不是为了接受她的心意而来,希望破灭,她一时间失落得仿佛跌进万丈深渊,遥遥无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