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爪女对他说了实话:“下个月九号,黑煞神五十大寿,所有匪仔都会集中到梅花山给他贺寿。那天是千载难逢的机会,他们都集中起来了,可以一网打尽,都在贺寿,警戒也会放松。”
红点好奇:“你怎么知道的?”
六爪女说:“我有暗桩。”
“暗桩?什么人,消息可靠吗?”
六爪女本来对红点无话不说,可是这一次事关重大,关系到暗桩的命运,即使对红点,六爪女也不敢泄露:“消息绝对可靠。我现在只要你一句话,愿不愿意出兵?暗桩报过来的消息说,黑煞神一共有一百多个匪仔,武器很差,只有十几条快枪,还有几十把土枪,剩下的都是矛子、砍刀。以你们的武器,一个营足够了。”说着,六爪女掏出一张图来:“你看,这是我的暗桩描画的黑煞神的山寨和通道。”
图纸非常粗糙,描画却非常细致,粗糙在于所有地点都没有文字说明,只是用一个个大黑点儿代表,细致却在于每条通道都用朱砂描了出来。
红点根本就不看这张图纸:“六爪,不是我不想报父母之仇、师父之恨,我是国家的人,我的团是国家的军队,动一兵一卒必须有上峰的命令,你让我私自发兵,这是送我上军事法庭,万万不可。”
六爪女再次求他:“红点,你想想,过去官府也剿过他们,为什么总是无功而返呢?就是因为他们分散隐秘,四处流窜,而且相互支持,你打这一股,其他的就过来解救。现在他们聚到了一起,是千载难逢的机会,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红点摇头:“六爪,别的事情我都可以帮你,唯独这件事情不能,这是违反军纪的事情。”
六爪女火了:“怎么成了你帮我了?我帮谁?你的父母不是黑煞神杀害的?你忘了黑煞神血洗我们村子的凶狠残暴了?”
“你说的这些我都没有忘,一辈子也不会忘。可是我现在是国家的正规军人,不是团练,更不是土匪,你说的事情那是万万不可为的。这样吧,如果你实在要做,我帮你找保安团说说,看看他们有没有兴趣。”红点走过来给六爪女的杯里续水。
提到保安团,六爪女就想起了四眼县长,想起了保安团被哑哥追着打的往事。她太了解保安团了,就那几十个人,几十条破枪,吓唬老百姓一个比一个厉害,真遇上黑煞神那样的对手,别说打仗,就是叫他们去梅花山他们都不敢去。如果保安团能行,黑煞神也不至于猖狂到今天。红点不会不了解保安团的能力,他提出让保安团去打黑煞神,在六爪女看来,就是推辞、搪塞。她可以容忍红点直截了当的拒绝,却难以容忍他搪塞、糊弄自己。“算了吧,你就带着你的兵安安稳稳地吃军粮吧。”六爪女说着,拿起桌上的图纸,起身就走。走到门口,看到哑哥还在有滋有味地品咖啡,过去扯了他一把:“走啊,没喝过中药回去我给你熬。”
红点见她生气了,连忙拦她:“六爪,六爪,你别动不动就生气啊!我们坐下从长计议嘛……”
六爪女甩脱了他的手:“从长计议什么?算我看错了人,我没时间跟你从长计议。”六爪女爬上马车,挥动鞭子,马车狂奔着冲出大院。哑哥身手好,猛窜几步跳上了马车。红点追了几步,马车却已经绝尘而去。
那三天是六爪女最难熬的三天:面对暗桩冒死送过来的消息,面对千载难逢的报仇雪恨时机,她却一筹莫展。那三天她食不知味、夜不安寝,除却对于报仇时机眼睁睁丧失的无望,还有对于红点的失望。她的情绪跌入了低谷,甚至动了念头,索性把暗桩撤回来。几年来,暗桩一直也是她心头的一块病,经常夜里做梦会看到暗桩被黑煞神砍头、活埋,血淋淋的脸朝她哭,惊醒过来心脏跳得就像要爆裂。
昨夜她又几乎彻夜未眠,抱着师父留下来的算盘却不敢拨打,怕算盘的声音打扰别人。凌晨时分好不容易睡着了,却又被暗桩闯入梦境。暗桩一身是血,趴在地上朝她拼命招手,她拼命朝暗桩跑过去,想把他救起来,却像是陷进了泥潭,腿怎么也抬不起来。六爪女惊醒过来就再也睡不着,索性起来洗漱。哑哥和龙管家一向都是早起的人,此时哑哥正在院子里打拳,龙管家跟在哑哥后面一招一式地学样子。看到六爪女起来,龙管家走过来问候:“头家,脸色不好,一会儿吃过早饭,再回去睡吧。”
六爪女闷闷不乐,“嗯”了一声就去院子中的水井边上准备洗漱。
“昨天大脸猫王营长来了,没什么事,就是来看看头家,头家不在,他坐了一阵儿就走了。临走的时候留下话,请头家闲了到他们军营里耍。”龙管家走过来帮着六爪女绞水。
六爪女自小养成的习惯:洗脸漱口用凉水,凉水也都是自己从井里绞上来,如果没有井,就直接到水缸里舀。龙管家年纪大,六爪女自然不好让他给自己绞水:“龙管家你放着,我自己来。”
龙管家松手,看着六爪女绞水:“头家,有没有兴趣到大脸猫那里散散心?大脸猫说他们那里有靶场,请我们打枪耍。”
六爪女抬头看了他一眼,龙管家一向谨言慎行,极少主动给六爪女提建议,今天却鼓动她去大脸猫的军营散心,有些不同寻常。“是不是有什么事情?”问出这话的同时,六爪女自己也怦然心动,“那吃过早饭就过去看看,把胡子、哑哥他们都叫上。”
龙管家欣然道:“好了,我也去。”
六爪女怦然心动,却找不到引发心动的那个点,正忙着搜寻“灵机一动”的那个“灵机”,却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对龙管家说了什么也没有反应,闷着头洗脸、刷牙,然后又端了一盆水回自己房中梳头、打扮。
到了开早饭的时间,六爪女来到饭堂看到胡子、条子、秃子、豆子这几个伙计竟然齐齐都在,多少有些惊诧。这帮货自从娶老婆成家立业之后,就很少在商行的饭堂里露面了,尤其是早饭,都各在各家吃,中午有的会在商行混一顿,晚饭就又都跑回家陪老婆了。今天一大早就跑过来吃早饭,还真的有些蹊跷。“你们怎么都跑过来了?”六爪女问胡子。
胡子朝龙管家仰仰下巴:“大管家召唤,说是吃过饭头家带我们去军营打枪玩,这种好事,谁能不来?”
六爪女这才想到,原来是龙管家通知他们的。六爪女本来就没情没绪的,对于龙管家的提议迟疑不决,现在大家都已经来了,也就只好随着兴致勃勃的大伙儿出门,到大脸猫的军营散心去。
大脸猫的军营在连城县西北角,刚好和红点的团部中间隔着县城画了个大对角。出了县城,一帮人热热闹闹地走在路上,六爪女和龙管家坐马车,其他人围拢了马车嘻嘻哈哈着步行。大家极少有闲散时间和心情专门用来游玩,平常闷在家里、商行里,即便有生意要跑路,也是操心费力没情绪玩乐,今天头家专门带着大家到军营去玩,而且还可以打枪,伙计们一个个就像过年的孩子般兴奋。
走到军营已经是晌午时分了,大老远就看见营房外面站了一坨穿着黄军服的人,还有半里地,大脸猫就迎了上来,后面紧紧跟着三连长。大脸猫满脸的胖肉随着跑动一颤一颤的,活像长了满脸肉冻:“头家,欢迎欢迎,我恭候多时了。”
六爪女奇怪地瞠视着龙管家。龙管家“呵呵”笑:“昨天我已经代头家答应了王营长。”
自从伙同大脸猫砸了南洋商行以来,龙管家就跟大脸猫他们过往甚密,大脸猫现在肥得流油,自然对六爪女他们感激不尽。倒霉的是南洋商行,老板说不明白军火枪械是从哪里来的,一口咬定是有人栽赃陷害,可惜没人听他那一套。他被押到省里一直关押着,听说人已经连关带打地给折腾魔怔了。想想他当初坑害六爪女和六顺商行的毒辣手段,也算是罪有应得了。四眼县长虽然没有被牵连,却也吓得要命,扔下县太爷的宝座,一溜烟地跑到不知什么地方避难去了。
六爪女跟着大脸猫带着一众伙计进了军营,大脸猫先把他们带进了营部,几个士兵忙前忙后地泡茶端水伺候他们。大脸猫说走路了,先坐下歇歇,喝点儿水,然后就去靶场过瘾,打过枪就在军营吃饭。
“我们这些兵的饭粗糙得很,不过这里离城里太远,专门跑进城吃饭怕头家和各位兄弟撑不住,就当玩新鲜,在军营吃,我已经让灶上准备了,炊事兵一大早就到城里采买去了。”
喝了一阵儿茶,润了嗓子,大家就又跟着大脸猫去靶场。六爪女心情不好,神情也就阴沉沉的,大脸猫见她情绪不高,问她:“头家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有事你尽管说,能帮上忙我老王不看团座的面子,单看我们的交情,绝对没有二话。”
六爪女怕扫了大伙的兴,连忙说:“没啥,可能昨晚上没睡好,今早上又起得早。”
大脸猫说:“一会儿痛痛快快放几枪,心情保险就好了,吃过我们的大锅饭,回去好好睡一觉。”
靶场却不在军营里面,出了军营向西走了一里多路,有一座小山包,山包下面有一个大大的平场,平场尽头的山包被剖成墙壁样的斜坡,红褐色的沙土远远看上去就像人的血肉。一群士兵正在训练,挎着枪“一、二、一”地走步子。见到大脸猫和六爪女他们一伙人,领队的军官喊了一声“立正”,士兵们齐刷刷地站定,军官又喊了一声“敬礼”,士兵们就齐刷刷地朝六爪女他们敬礼。
看到这些士兵,六爪女脑子里忽悠一下,就像拨开了一扇小窗,一道光亮透过小窗照射进来,一直找不到的那个“灵机”不经意之间就跳了出来。
“大脸猫,还有生意你想不想做?”
大脸猫听到这话就像听到了作战命令:“头家,跟你做生意我没有二话,赚不赚钱没关系,图的就是个痛快、交情。”
六爪女却又不往下说了:“等打完靶,我单独给你说。”
大脸猫急得抓耳挠腮,六爪女却不再提这个话头,他也不能硬问,只好忙不迭地让连长安排打靶。
连长吹了声哨子,山坡下面就有人扬起了小红旗来回摆动,然后就像从地底下长出来似的,一排半身靶竖了起来。从没有打过靶的伙计们看到这个情景,一个个惊诧不已,连声啧啧,胡子还赞叹了一声:“狗日的就像变戏法呢。”
这头带着士兵操练的军官一声令下,士兵们就像变戏法一样,在地上铺上了草席,然后就地趴在草席上用小铁锹在前头几下就掘起了一个个小土堆,把枪架在了土堆上面。大脸猫在六爪女身边解释:“先叫当兵的打一下,给你们做个样子,然后你们打。”
六爪女对打枪没有什么兴趣,此刻看到当兵的操练,整齐划一,动作利落,倒也觉得好看:“好,我们先学一下。”
士兵们按照口令出枪、上膛,然后发射,一阵震耳欲聋的枪声过后,刺鼻却又好闻的缕缕硝烟味儿飘散过来。枪响过后,带队的军官又吹响了哨子,对面山坡下面就有士兵出来挥动小旗,然后用话筒子朝这边报靶。报完靶,军官就让士兵都站了起来,让六爪女他们趴到了草席上,每个人身边有一个士兵照看。六爪女趴到草席上,身边的士兵对六爪女说:“枪托子跟肩膀要抵紧,不然一会儿开枪的时候后坐力打得肩膀疼。”
六爪女问他:“你们打仗是不是也要带这么一张草席子?”
士兵说:“今天是你们来打枪,地上还有席子,平常我们就没有。”
六爪女打过手枪,打这种大枪还是头一次,士兵教她拉栓、上膛,又教她怎么样瞄准,方式跟手枪一样,三点成一线,这个过去师父就教过,师父没教过的是,大枪还有标尺。
“你看,标尺透过准星,如果标尺放在这个格格上,就瞄准靶子的下沿正中,如果标尺放在这个格格上,就瞄准靶子的红心。”
六爪女把标尺定到了瞄准靶子红心的格子上,士兵又告诉她:“打枪的时候,你要憋一口气,扣动扳机用手指头的劲道,不要用胳膊的劲道,这样才稳,才能打准,打完一枪,拉开枪栓弹壳就自动掉下来,再把枪栓推上去,子弹就自动上膛了。”
士兵只给他们的弹夹里装了三颗子弹,然后士兵们起立,站到了他们身后,军官就开始挥动红旗吹哨子,然后就下达射击命令。
六爪女瞄准靶子红心,扣动扳机,随即旁边也传过来一阵阵震耳欲聋的枪声。一轮射击过后,报靶的士兵报了过来。打得最好的是哑哥,三枪三个十环;六爪女三枪两个十环,一个九环;龙管家最差,一枪跑飞,剩下两枪加起来才十环。
换了靶纸,又发下来三颗枪弹,六爪女跟哑哥都是三个十环,龙管家也有进步,三发子弹全都打到了靶上。伙计们打得兴起,趴在地上不起来,六爪女心里有事,第三轮就没有打,爬起来跟大脸猫跑到后面坐在空弹药箱上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