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歇也不晓得墨非冀还知道多少,便坦言道:“上墨大人真神人也。如今楚国确实无法与强秦抗衡,所谓同盟,不过求和而已。今时在下能有幸在此,一观齐国戏剧,实属难得。不日,即将随太子殿下,远赴秦国为质,不知何日方能归还啊……”
墨非冀趁机示好,悄悄递上一块铁牌,说道:“如此,说不准你我二人还能在秦国一会。左徒大人此番再赴秦国,身负重任;身在异国,难免困难重重,届时如果需要,可持此墨家令牌至咸阳墨家行会,只说是墨者所赠便可,定能获得一些助力。”
黄歇又惊又喜,问道:“先生如此厚礼,何以未报?”
墨非冀直言不讳道:“左徒大人与楚国太子交好,深得其信任,日后必当飞黄腾达。届时,墨某还有许多事情要仰仗大人。此间不是说话的地方,今晚如果大人方便,可来驿馆详谈。”
黄歇拱手说道:“诺。”
一行人来到城中驿馆,黄歇请齐国使团先行歇息,称明日楚王便会召见,便告辞离去。
使团众人自去房间歇息。晚膳后,尚铭单独来书房见上墨大人,说道:“尚铭观楚人衣裳与驿馆中的装饰,果然见到颇多凤鸟纹样。想来必与南方的圣兽朱雀大有关系。”
墨非冀微笑道:“我也有这个感觉。听闻楚人自认先祖为‘祝融’,这祝融既是火神,又具有鸾鸟的形象,确实与朱雀相差不远。此外,楚人至少与中原人士通婚融合数百年,却仍留有些许尖耳的特征,与我所知的一类神话种族何其相似啊。”
尚铭好奇问道:“是何种族?”
墨非冀答道:“其名唤作‘精灵’。相传这精灵与凤凰一族关系深厚,生活于密林之中,擅长弓术;而且无论男女,皆面容姣好,寿命或可达千年。当然,楚人是肯定活不了这么久的,神话毕竟只是神话。”
尚铭微笑道:“既然龙蛋已经现世,那精灵是否存在,亦未可知啊。”
不久,有墨者来报,楚国左徒来访。
黄歇进到书房,与墨非冀和尚铭见礼落座。墨非冀介绍道:“这是在下的养子尚铭,也是此行巡演的主角之一。咱们说话,不必避讳他。”
黄歇赞道:“果然是英雄出少年。”
墨非冀说道:“今夜冒昧请左徒大人到此,乃是为了给左徒大人看一份‘天书’。”
说罢,便提笔写了一份帛书递给黄歇看。其中内容与之前给蔺相如那份几无二致,只是加上了一条:十年后,楚太子熊完将归国即位,黄歇受封春申君,出任令尹,执掌楚国朝政大权。
黄歇看完‘天书’自然也是大为震惊,双手颤抖不止,半天说不出话来。
墨非冀说道:“同样的内容,在下已给赵国上卿蔺相如看过,并请他转呈平原君。不久之后,在下还打算给魏国柱石信陵君一份。
如此行事,为的便是从秦国手中挽救天下。以左徒大人的才智不难看出,当今局势之所以还维持在七雄争霸,很大程度上是由于赵国将星云集、胡服骑射,具备与秦军抗衡的实力。
倘若真如‘天书’预测,长平之战后,天下将再无人是秦国对手。为了阻止生灵涂炭、六国破灭,唯有齐、楚、赵、魏四大强国联手,共灭暴秦。
左徒大人在秦国为人质这十年,可以静观其变,看墨某手中这份‘天书’,是真是假。”
黄歇听完墨非冀的说辞,默默颔首,问道:“只是……在下不解,为何不把这‘天书’直接呈给六国君王,而是让我等下臣知晓呢?”
墨非冀心道:看来黄歇此人比蔺相如还是略逊一筹,不够通透啊。
当下反问道:“左徒大人,请问羊羔养肥了,该不该吃?”
黄歇不解其意,答道:“当然该吃啊,若是养老了,肉就不鲜嫩了。”
墨非冀微笑道:“正是如此。不过,若是去问这只羊的主人,答案却可能不同。主人可能觉得养久了生出感情,不忍心杀害;又或者想着把这只羊留着产子下奶,因此不吃。
一国之君也是如此。身为君王,会觉得这家国天下都是他的所有物,很多时候就会不够理智,很多决断便会产生偏颇。反而是平原君、信陵君以及未来的春申君这样的人物,既手握权柄,又不会被国家重担压垮。如此当世豪杰,才是墨某想要与之结盟的对象。
因此,在下也恳请左徒大人,不要将‘天书’上的内容泄露给楚王或太子殿下。”
黄歇思虑良久,颔首道:“在下明白了,多谢先生赐教。若十年后在下真能平安归楚,一定与先生会盟。”
说罢,收好‘天书’,起身告辞离去。
黄歇走后,墨尚铭便拱手向墨非冀请示道:“父亲,尚铭也想看看‘天书’的内容。”
墨非冀微微一笑,突然扬声说道:“只怕有人比你更想知道啊。孟大人,还请下来相见吧!”
“哈哈哈哈,不愧是相夫子调教出来的关门弟子,只是不知墨大人是察觉了在下的气息,还是未卜先知啊?”
话音未落,一个身手矫捷的黑影从窗外跳了进来。尚铭定睛一看,来人一身黑衣,年纪与墨非冀大人相仿,皮肤黝黑,面上一道十字疤痕,一看就是常年混迹江湖、风吹日晒,过着刀头舔血的日子。
墨非冀向尚铭介绍道:“这位便是楚墨邓陵子的高徒,如今的楚国上墨,孟胜孟无忌大人。还不快依礼拜见。”
墨尚铭恭敬从命,拜道:“晚辈墨尚铭,乃是墨非冀大人的养子,见过孟大人。”
孟胜单手来扶,尚铭只觉得这位楚国上墨武功深不可测,自己几乎还没发力便已经立了起来。只听孟胜说道:“咱们楚墨都是江湖人士,不像你们齐墨讲究那么多虚礼,贤侄快起来吧。我孟胜与你养父大人年轻时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没想到几年不见,竟然成了齐楚二墨的尊者,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有趣有趣!非冀兄,你还没回答我呢,究竟怎么知道我在屋顶的?”
墨非冀微笑道:“早料到无忌兄今夜要来,在下便撤了驿馆周围的暗哨,就是等着你来。你孟胜孟无忌怎么能错过‘左徒大人读天书’这么有趣的桥段?非冀便出言诈你,侥幸料中。”
孟胜走到墨非冀对面坐下,不高兴地说:“没劲没劲!怪不得这驿馆守卫这么松懈,我还以为你把老祖宗教的保密规矩给丢了呢。说说吧!这才来咱们楚国意欲何为啊?”
墨非冀说道:“明明是楚墨大人来拜访我,怎么反倒先问起我的意图了?齐墨自然是来楚国演出的呗。”
孟胜拿起腰间的酒葫芦饮了一口,说道:“少来!我早打听过了,齐国正使根本不是你上墨大人,说明你必然另有所图。”
墨非冀讽刺道:“本来是要去你们楚国的巫山,不过现在那里已经是秦国的底盘了,来楚国不过是顺道而已。”
孟胜闻言大怒,把葫芦往案上一敲,说道:“你可别惹我发火啊!当年先师邓陵子把无忌支到吴越执行墨家任务,自己却带着楚墨精锐协防鄢城,结果被白起那厮大水灌城;后来郢都也丢了,屈原先生投江,先师怒急攻心,很快也病逝了。哼!若是有机会让我遇见白起那屠户,非千刀万剐了他不可!”
墨非冀见缝插针,立刻说道:“你我联手,便有机会。”
孟胜惊讶地看着他,问道:“你们齐墨不是一向搞‘唇舌攻心’那一套吗?怎么转性了?”
墨非冀说道:“非冀与先师的理念不同。当今之世,光凭一张嘴成不了事;不过,只靠你们楚墨的江湖做法,也改变不了大局。我这就把方才给左徒大人的‘天书’抄一份与你看……等半天了吧?”
说罢,便又抄写了两份,一份交给孟胜,另一份递与尚铭。
墨非冀看着两人脸上精彩的表情变化,心道:这光景,真是看多少遍都看不够啊,哈哈!有趣有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