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头上响起一阵阵欢呼,“终于可以吃饭啦!”
城外小丘上,墨非冀微笑起身,拍了拍尘土,便上马向城门而去。
此时城门已开,守城墨者列队两侧,恭迎上墨大人凯旋。
今日负责守城的墨者首领,正是明鬼堂堂主杨威。
墨非冀与他见礼之后先行进城,葛浪随后便走过来取笑道:“振华兄,在下这些新兵手下不知轻重,有没有伤到你们的人?”
杨威一听这话,便郁闷道:“还不是上墨大人给曲波兄配了这犀利的重弩?阵前初见,曲波兄就趁机阴我,真不够意思!”
葛浪大笑道:“哈哈哈,你小子多精明的人物!也就初见才能骗骗,在下岂能错过此等良机?”说罢,一把揽起杨威的肩膀,回驿馆喝接风酒去了。
学子军列队回城,见城中百姓神色自然,似乎对墨家的军事训练早已见怪不怪,丝毫不为方才城外的喊杀声惊扰。
回到驿馆,先将“三足乌”登记存放于驿馆中新腾出来的一间小型武备库,便各自整装洗漱,聚至膳堂用饭。此时葛浪将军不在,也没人提起某队人马被罚不能吃肉之事了。
武备库内,五位大匠师及助手则立刻着手维护送还的重弩,查验实战后各类部件的状态,看看有无需要改进的地方。这几日,上墨大人给他们的任务,就是确认“三足乌”的各类损耗情况,再决定是否改良或继续生产下一批次。
翌日辰时二刻,学子军已在即墨北城墙下内侧,肃穆列队。
今日训练由于有即墨护城军协助参与,因此众人只配了剑盾,并未装备“三足乌”,以免过早走漏消息。
只听葛浪朗声说道:“从今起正式开始守城训练。先从北城开始,乃是因为天下诸城的城墙,除了列国国都及少数战略要地之外,皆是类似这样依山傍水而建的简单墙体。正式开始之前,你们来说说,对于守城最重要的是什么?”
有学子答曰,坚固高大的城墙;也有的答,充足的粮草与弹药物资;还有的答,是精锐的兵士与精良的武具器械。不一而足。
葛浪说道:“你们说的这些,都很重要;不过,最重要的,乃是人心。”
又道:“《墨子·备城门》篇中列举了十四条守城之法,诸如你们提到的城墙、军士、粮草、器械、地形地势等内容都在其列;然而,与人心有关的,占了六条。包括:
国君诚信守义;
官民关系和睦;
城中多有功勋重臣;
城中有百姓父母坟墓;
守城者与敌人有深仇宿怨;
将领奖赏明白可信,惩罚严厉可畏。
正如宝剑闻名于世,乃是因为用剑之人本领高强;若埋于土中,不过一片废铁。因此,纵使昨日你们在武备器械的帮助下,完成了登城的任务,也不可盲目迷信外物。
接下来,便让尔等感受一下,人心的可畏之处。
随本将登城迎敌!”
一众学子登上城墙,向城垛下一望,顿时僵在一处:此刻,城外早已漫山遍野地洒满了装备精良、衣着整齐的甲士,少说有一千之数,正是葛洪麾下的即墨护城军。
只见葛浪将军挥舞信号令旗,城外领军将帅便随即传令:蚁傅攻城!
所谓“蚁傅”,便是如蚂蚁大军一般,以宽广松散的阵势,各自攀城而上。《孙子兵法》有云:十而围之。当下,即墨护城军便是以十倍于学子军的兵力,凭借恢弘的气势,掩杀而至!
须知这即墨护城军,虽然隶属于齐国地方,却是常年由墨家提供训练、装备,精锐无匹,气势如虹,实是与墨家私军无异。
他们不须明确指令,便自行分工:有的于后阵向城上射击软木箭羽,用于压制;有的抬着巨木直奔城门而来;更多的则佩带钩锁、钉靴,于四野攀爬城墙……
一众学子新兵,哪里见过如此阵势?早被吓得手足无措,自顾不暇地举盾防着流矢。不多时,便被即墨护城军登上城墙,攻破城门,只得缴械请降。
稍时,城外鸣金收兵。即墨护城军便整肃队列,傲然离去,无一人言语,足见纪律严明,训练有素。
葛浪候了一刻,待学子们从震撼中缓过神来,便微笑问道:“感受如何?”
墨尚铭此时心中骇然稍退,顿觉后背已被冷汗沓透。方知身处战场中的攻城或守城、优势与劣势,感受竟然如此天差地别。这高大宽扩的城墙,面对奋勇争先的健足,竟然形同虚设;而若是守城者如今日的学子们一般心中怯弱,茫然无措,这城墙即便再厚,也只不过是个心理安慰罢了。
只听葛浪讲道:“用兵之妙,存乎一心。沙场之上,往往不会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若是一战下来,有三成折损,就是大败了。因此,人数、军备、地势等等要素,归根结底都是在敌我双方的气势上角力。
在许多战例之中,只要帅旗一倒,便与主帅阵亡无异;军士没了主心骨,便无心拼死,作鸟兽散。如此,才有那许多所谓以弱胜强的故事。”
说罢,便仔细讲起了《墨子》书中所载的十二种攻城方式。除了刚刚众人亲历的“蚁傅”,还有临、钩、冲、梯、堙、***、突、空洞、轒輼(fen 二声wen 一声)、轩车,分别是:
修筑土山、居高临下的进攻;
用钩梯牵引登城;
冲车撞击;
云梯攻城;
填塞护城河;
决水灌城;
挖掘地道;
穿凿城墙;
打洞;
驾乘牛皮包裹的四轮战车;
使用高大的楼车攻城。
……
讲完这些,已至午时。
学子军就在城墙上用过干粮清水,休憩片刻后,便开始下午的训练。内容不外是些如何在城上布置兵力、武具与物料;如何根据敌军选择的攻城方法,增筑楼台、布置弩车等等。
最有趣的是关于旗帜的部分。
只听葛浪教导道:“除了人心之外,战场上第二重要的,便是军情。构筑高台,随时查看敌军动向,乃是其一;使用各类旗帜,向己方传递命令、指示,更为要紧。”
说罢,便命人取来各色旗帜一观。
学子们围了上去,见花花绿绿的旗帜上,描画着各种各样的图案,便七嘴八舌地猜起意义来。
葛浪一旁听着,笑而不语。末了,逐一解释道:
守城时,若是需要木料,便挂起青色旗;
需要烟火,则用赤色;
需要柴草,便用黄色;
需要石头,就用白色;
需要水时,悬黑旗;
需要食物就扬起绘有蘑菇的旗子;
调集敢死队就打出苍鹰旗;
征调预备队的多余士兵,便用双兔旗帜;
还有征用五尺童子的童旗,与征集女子的姊妹旗等等。
……
陈彤不解问道:“敢问先生,守城时童子、女子用来作甚?”
葛浪答道:“是个好问题。上午咱们讲到了人心,也与此处有关。若君臣有义,万众一心,即便是童子与女子,皆是可以助阵的防御力量。
墨家守弱城而常能功成,就在于擅长调动一切可以调动的力量,将战场胜负的影响因素,扩大至敌人不曾想到的广度。”
又道:“至于具体用途,不一而足。比如,五尺童子可以协助搬运物资,亦可能是战事到了危机紧要的关头,连童子也要参与操作器械、防守杀敌;而城中寻常女子可做些照拂伤兵、喂水送饭之事。”
讲罢此处,又是一番操练,日落才引军而回。
接下来的日子,学子军便在这即墨的东西南北,分别演习不同攻防情形,挥汗如雨。
不知不觉,终于迎来了训练的最后一日。
午膳时,有教员赶来宣布:明日吕望书院一众学子即将开拔返回临淄。今日下午自由行动,酉时在即墨东城门处集合,晚间将在海边举办篝火宴会,为诸位学子完成修学任务庆功。
一时欢呼声雷动。
此时,安坐驿馆中的墨非冀却得到葛洪的汇报,称此前所收留之倭人,强烈要求见上墨大人一面,语言不通,不知何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