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皖领着三爷与周翩若穿过绿意盎然的乡间小路,走进了一座不大的宅子,几间瓦屋房围着一个极小的院子,这就是石家的祖宅了。
作为石家的宗家,院内的萧条之色与牌匾上昔日的荣光不十分不相称。
一位穿着粗布衣裳,满头只插着根银簪的夫人正在院中扫地。
石皖一走进院子,就快步前去夺过了妇人手中的扫帚。
“不是让您别出屋吗?大夫都说了如今春寒,您的病极易复发,让您在屋里养着。”
妇人脸上有些讪讪,笑着小声笑道“你的姐姐们过年的时候说,等开了春,就会来看我。”
石皖将扫帚猛地丢在一边,大声训斥着妇人“她们说客气话你也信,如今咱们这个样子,谁想来看咱们?”
妇人眼中的光彩忽然就暗淡了下去,垂着脑袋没有说话。
石皖面上也十分的难过,却仍旧没有忘记礼仪。
只听见他回头对着三爷周翩若作揖,低声说道“还请二人在此等候一会儿,我母亲还病着,我先扶她进屋休息。”
三爷和周翩若望着石皖小心翼翼地扶着妇人进了屋,一边扶着还一边为妇人盖上了条破旧的毯子。
周翩若适时望了望石家的宅子,屋上的瓦片破旧不堪,恐怕下雨天的日子都不会好过,院内一片死气沉沉,连唯一的一棵树都似乎是死了。
三爷早已看习惯了这种人走茶凉物是人非事事休的景象,心中倒是开始盘算起石家的人口来。
按理说石守备有两位兄弟,又有三个女儿,两个儿子,石家不应该落魄如此,至少生活的饱足是应当有的。
可如今刚刚过年,门前却连幅对联都没有,院内更是设施简陋,连药都是在院子里用柴火熬的。
石皖适时从屋内走了出来,将三爷和周翩若领到了隔壁的屋子,请两人坐下,又给两人上了杯热水。
“家中没有茶叶了,得罪二位了。”
周翩若望着清澈见底的茶水,问出了三爷也想询问的问题,“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石家为何落魄如此?”
石皖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低下了头,似乎并不太想多解释。
“你的叔伯就从来没有帮衬过你们母子吗?”
石皖抬起了头,眼神中全是怒火,咬牙切齿地说到“原本他们就靠着父亲养着,都是吃喝嫖赌的东西,哪儿还指望他们帮衬我们?!”
周翩若有些心疼,柔声问道“石夫人是得了什么病?一直都不见好吗?”
宅子中的药味可不想是一天两天积累下来的。
石皖的眼神一暗,“自哥哥和父亲走后,母亲身体就不大好了,一到了冬天就呼吸困难,只能靠药养着。”
三爷心中也明朗起来,家中有个这样的病人,纵使有万贯家财,也会渐渐衰败。何况是本就被抄了家的石家呢。
“你的姐姐们呢?”周翩若继续柔声问道
“姐姐来一次就看一次夫家的脸色,我让她们都别来了。”石皖眼神中的失落藏都藏不住。
周翩若从袖中抽出了几张银票,轻柔地塞到了石皖手中。
“我们这次出门带的银子也不多,给石夫人吃些好药吧,再找个能照顾她的人。”
石皖拼命推辞,直将银票塞回到周翩若手中。
“就当为我们提供线索的报酬,大家各取所需。”
“况且巧妇难为无米之炊,目前最重要的是将石夫人的病看好,没有银子,怎么看病?”
“你们好好的活着,才能看到石守备翻案的那一天。”
石皖听了一席周翩若的劝解,渐渐没有再推辞手中的银票。
“家中可还有什么人可以照顾你母亲,你恐怕得跟着我们走。”
三爷直接抛出了这句话,没有给石皖考虑的余地。
“家中还有位幺姐未出嫁,今日去市集卖些绣品去了,待会儿就回来了。”
“你现在就出门,去买个下人回来,若是遇到你家之前放出去的,买回来便是。”三爷又从自己怀里掏出来一张银票递给了石皖。
“你以后就跟在我身边办事,月例少不了你的,也可与家中通信,捎东西。”
三爷的一席话,令石皖眼神发亮。
石皖跪下对着三爷磕了个响头,就一声不吭地出门寻下人去了。
周翩若让三爷在屋内先坐坐,想自己去与石夫人说说话,也好打消老人家的担忧。
周翩若来到隔壁屋子外敲了敲门,走了进去。
在周翩若表明了身份,也对石夫人做出了承诺后。
石夫人泪眼婆娑地谢过了周翩若,并颤声从怀中掏出了个小物件,一只小巧玲珑的金狮子袖章。
上面的狮子刻画得活灵活现,憨态可掬,俨然不是普通的货色。
石夫人认真对周翩若说到“这是我最后一次见我家老爷的时候,他偷偷塞给我的。我不知道这是他哪儿来的,但知道这一定十分的重要,还请小姐多加保管,早日还我家老爷清白。”
周翩若郑重点了点头,才与石夫人话别。
等周翩若回到隔壁屋内,石皖已经领着个年纪有些大的婆子回来了。
“这是我母亲原本的陪嫁丫鬟,我将她买回来了。”
周翩若看得出来,这婆子对石皖十分恭敬,俨然是个忠心的。
“二弟!今天我遇到个阔绰的主……”屋外响起了爽朗的女声。
一个盘着发,面目清秀的姑娘进了屋,见到屋内这么多人,有些被怔住了。
婆子适时对着姑娘行礼,“小小姐。”
“李妈妈?你怎么来了?”姑娘一脸疑惑,歪着脑袋问道。
“你们又是谁?”姑娘指着三爷和周翩若问道。
石皖一脸尴尬,连忙将姑娘拉到了一遍,悄声解释了起来。
李妈妈对着三爷和周翩若赔笑“小小姐自小就是爽直的性子,二位贵客千万别见怪。”
“小小姐不是没有出嫁吗?为何……”周翩若指的是石姑娘的发型,在庆朝只有出嫁了的女子是要盘发的。
李妈妈叹了口气,“小小姐定亲的那家在老爷判了罪的那年就来退了亲,邻里乡亲的说闲话的多,小小姐是个倔脾气,索性就自己将头发盘了起来,说这辈子都不嫁人了。”
周翩若也叹了口气,都是可怜人。
石皖与石夫人一众人恋恋不舍地道了别,上了三爷与周翩若的马车。
马车上,周翩若将二人身份告知了石皖,石皖没有过多的惊讶,十分顺从地对着三爷和周翩若行了大礼。
“以后你就叫青皖,回去先跟个师父学学功夫,要跟在我身边,没有功夫不行。”三爷冷声开口道。
跪在马车上的青皖又朝着三爷重重磕了个头,“谢殿下。”
随后青皖从包袱中掏出来了一部分石守备的信件,其中甚至还有一本平凌江军备库的出库入库登记册子。
青皖指着册中几处点了小红点的条目对三爷解释道,“这些账都是后来加进去,之前没有的。”
“所以这本是假账?”
青皖点了点头,又摊开了石守备的一封封信件,“我那时还小,对军备十分好奇,一直缠着父亲带我去军需库瞧瞧,父亲没许,我就在家闹。”
“父亲为了安慰我,在信中时常为我提及军需库内军备进出的情况。”青皖指着信中的一行字,又指着登记册上的一行条目说到。
“你们看,这些条目的名称是对的,可数量和父亲说的却大相径庭。”
三爷只瞥了一眼,就问道“若是你父亲为了掩盖事实,哄骗你的也未可知。”
青皖显然有些不甘心,又指着另一处说到“那您切看此处,整个平凌江驻军不过三千人,可单是棉服就入库了三万件。”
“还有这里,平凌江上基本都是水军,入库的项目里居然有数百匹战马。”
三爷将登记册子拿了过来,仔细查看了起来。
“是有些问题。”
“父亲之前就发现了账目有些不对劲,直接向水师提督大人上了信件。”
青皖又从一摞信件中找出了一份白信封红信套的上表信件。
三爷接过信件,将其摊开一看,忽然笑道“石大人或许是发现了些不该发现的事,然后还告到了不该告的人面前。”
青皖听到三爷这句话,忽然着急地问道“您是说,水师提督大人?”
“整个南边的水路军备由何人安排?”
青皖瞪大了眼睛,俨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为什么不是平凌江这一层自己动的……”
三爷不置可否,甚至觉得青皖十分愚蠢,“水路军备的进出都是由提督府直接调度,兵部直接拨付,下面的人要是能动,早就动了,还等着你父亲一个正五品的官员发现?”
青皖有些着急,又急切地问道“所以说,这是个为我父亲设的局?”
三爷点了点头,“兵部每年都有暗访,说白了就是走个形式,怎么你父亲就撞在了枪口上,整个南边水路,单单就平凌江出了事?”
青皖眼睛瞪着老大,泪花在眼中打转,“为什么……他们陷害我父亲是为什么?”
三爷没有接他的话,只冷冷坐在对面望着青皖,等着他自己想通。
直到青皖颤抖地说出“是因为我哥哥……他们要用父亲逼迫哥哥为他们办事。”
“还不算太蠢。”三爷扭头到一边冷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