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吾将马车停在了一家并不起眼的客栈前,三爷和周翩若下了车,准备洗漱休息一番,青吾则是马不停蹄地开始出门打探起消息来。
白奇在香陵也算是个名人,只一打听,便打听出许多消息出来。
白大学士辞官回乡时十分低调,不仅拒绝了地方官员的各类邀请,且明确表态不再收任何弟子,只在自家附近开设了一个为孩童启蒙的小学堂。
学堂不大,甚至十分简陋,只晴天能好好上课,下雨天必须到处都摆着盆盆罐罐接水,下雪天则是干脆就闭了学。
学堂只收四五六岁的孩童,教的都是最基本的三字经与论语。
一些追名逐利的官员一开始都慕名而来,挤破头将适龄子女安插进白大学士的小学堂里,那时的学堂倒是人满为患,一位难求。
但没过多久,大家就都发现白大学士确实如寻常夫子一般,只认认真真启蒙,并不多做详解。
渐渐的,许多官员就没了兴致,将孩子送回自家族学去了。
如今,白大学士的小学堂并无多少名气,只招收了些附近乡民的孩子。
青吾打探完消息回来之后,三爷想了想,吩咐众人今日都在客栈好好休息,明日再一同去拜访。
周翩若也从白芷口中打听到了别的信息,虽说白大学士桃李满天下,也受庆朝众学子们敬仰,但白家人口简单,不仅只有一名老妻相伴左右,更是无子无女,如此下去,怕真是要后继无人。
直到第二日,众人悄然来到小学堂的门前,看到的景象就更是令人唏嘘了。
简陋的学堂连瓦片都不全,堂内只零零星星坐着几个年纪不大的孩子,正高声诵读着论语的内容。
在孩子们间来回踱步的白大学士,头发花白,一身青衣破旧无光,虽精气神仍在,但步履蹒跚,俨然一副老人之态了。
若无人提醒此人是庆朝最受敬仰的白大学士,估计众人都会认为这就是庆朝乡间最普通的一位教书先生吧。
众人就在门前一直等到白大学士下了学,三爷才对白大学士表明身份,说明来意。
白奇在听闻三爷和周翩若的来意后,才悠悠地叹了口气,喃喃地说了句“该来的始终要来。”
白奇将众人领回了家,白夫人热情地为众人泡上了茶。
直到白夫人与青吾白芷都退去,白奇从内室走出来,将一封叠的整整齐齐的信纸递给了三爷,并将当年之事缓缓道来。
白奇早年间收了位得意门生,名石屹,菱湖人士,因在字画上颇有天分,故得白奇临摹之技的真传。
七年前因家中生变,与白奇京城辞别,后两年不得见。
直到五年前的秋天,石屹忽然又出现在京城,邀白奇在老地方饮酒,不仅送了白奇珍贵字帖,还一脸喜气地表示家中之事已解决妥当,自己也得了个不可多得的机会。
也是那时,白奇发现其心性大变,百般劝说无果,不久后就得其死讯。
偶然间在二人时常饮酒习字的小院暗格发现了石屹绝笔,信上所述其为二皇子仿制太子信件,只为家族复兴。
白奇自感授人以技,致其绝命,悔恨不已,随后辞官,封笔,归隐乡林。
三爷和周翩若听完,同时都是一阵沉默,在谢过白奇所给的证物后,就驱车离开了。
白大学士站在学堂外的小路上,身板挺直,一直目送到众人看不见身影。
一行人并未在金陵过多停留,而是立即回了京,但并没有回裴府,而是住在了京郊的院落中。
周翩若明白,在晋阳大捷的消息还未传回京城前,他们还有许多时间,将白奇口中的事调查完全。
在离开金陵的当日,三爷就派了人去往菱湖,等到达京郊小院的时候,消息就断断续续的传了回来。
青吾单跪在三爷与周翩若跟前,小声汇报着已经打探到的消息。
“石屹确有其人,二百一十九年举人,父亲原为正五品平凌江守备。”
周翩若觉得奇怪,问道“原为?是生了什么事?”
“二百一十八年,平凌江守备监守自盗,倒卖军资,被革去了官职,抄了家。”
周翩若点了点头,这就是石屹六年前离开京城的原因。
“那五年前的秋天他为什么会来京城查到了吗?”周翩若继续问道。
“暂时还未查到,如今石家如今树死猢狲散,找到当年的知情人有些难度。”
“石屹的父亲可知情?”周翩若仍旧不甘心。
“石守备在石屹死后,自缢在了牢中。”
三爷和周翩若听闻都有些唏嘘,也明白了要将当年事件还原的不容易。
三爷又吩咐了青吾几句后,青吾就退出屋内。
“晋阳大捷的消息已经传回来了,邵儿他们过些日子也就回来了。”三爷柔声对周翩若说到。
“他们回来殿下又要忙晋阳主将的案子了吧?”周翩若很清楚三爷身上的责任。
三爷点了点头,随即问道“这几日我陪你四处走走?”
周翩若翩然一笑,她与三爷从前基本没有什么独处的时间,如今或是得闲几日,她便也知足了。
“不带他们?”周翩若狡黠地眨了眨眼,朝门外示意了一眼。
三爷笑着拉起了周翩若的手,朝后窗示意了一眼,两人一齐消失在了窗外。
两人一马,悄然出了院门。
初春的天气不算冷,和煦的阳光暖暖洒在身上,三爷带着面具,周翩若戴着幕篱,倒是不十分引人注目。
三爷并没有带着周翩若往热闹的市集去,而是神神秘秘地往西走了去。
路程不紧不慢,乡间路上尽是挑着担子的货郎、挎着菜篮的妇人,一片生活祥和之景。
不知不觉抬眼就望到了一片碧绿。
周翩若对此景十分熟悉,九岁那年她就是从这儿跌下了湖,被少年时的三爷救了起来。
周翩若转头望了三爷一眼,“怎么带我来了这儿?”
坐在她身后的三爷看不到脸上表情,只能看到眼睛弯着,仿佛是在笑着。
三爷没有回应周翩若的话,只继续带着周翩若往前走。
越往前走,湖中蜿蜿蜒蜒的回廊与湖边还未盛开花苞只一片翠绿的玉兰树就缓缓映入眼帘。
三爷骑着马朝着湖边慢慢走近,周翩若却望到了一个熟悉的白色身影。
几个人高马大的守卫也适时从林子里现了身,明晃晃的长刀拦住了二人的去路。
三爷勒马停下,与几人对视着,丝毫没有要离开的意思。
“刀剑无眼,二位还是请往别处去吧。”为首的守卫冷声说道。
见三爷依旧不为所动,几位守卫开始跃跃欲试起来,气氛有些剑拔弩张的意味。
“退下。”熟悉的身影朝着众人走来,守卫们闻声立即恭敬地全数退回了林子内。
“三哥别来无恙啊。”
一双细长的桃花眼带着笑意迎面走来,眼神却冷得像冰一样。
“不知六弟也在此处,多有打扰了。”三爷搂着周翩若依旧骑在马上,面上同样是笑着,眼底也依旧冰冷。
“刚得晋阳大捷的消息,三哥就出现在这儿,若是让陛下知道,怕是不好吧?”小六立在原地,似乎连伪装的笑意都散了去,冷冷问道。
“多谢六弟关心,也不劳六弟费心,我自会给陛下一个交代。”
三个人就这样沉默了下来,小六热烈的眼神直直盯着三爷胸前的周翩若,仿佛能将人盯得着起火来。
三爷的神色明显已经开始不虞,提起缰绳转向就要往湖边走。
“三哥可是要去湖边?不如我们同行?”
林中的守卫又适时走了出来,这一次出现的人显然比刚刚出现的要多。
“我们下马走过去吧。”周翩若极小声的说道,也算是给大家一个台阶下。
三爷扶着周翩若下了马,三人一齐往湖边走去。
气氛既尴尬又古怪,周翩若站在三爷身侧,悄悄瞥了小六一眼。
一直盯着周翩若的小六对着她灿烂一笑。
三爷脚步一停,周翩若差点撞到他身上。
“我与三皇子妃还有其他地方要去,不如六弟到此止步。”
“三哥可是在怕什么。”
“我怕什么?”
“大婚之期未定,她仍旧是裴府的小姐,三哥怕是说太早了。”
“你什么意思?”
“我什么意思三哥心里清楚。”
周翩若眼见三爷的拳头紧握,青筋尽显,知道三爷怕是要动手了。
“六弟还是就送到这吧,我与三殿下还有些地方要去,就不久留了。”周翩若赶紧开口劝到。
小六转过头望着周翩若,嘴角带着笑,眼底却尽是伤心。“我到底哪里不好?”
周翩若闻言有些尴尬,刚思索着要不要解释,三爷就一把抓过了她的手。
“告辞,六弟保重。”
三爷拉着周翩若就往回走,小六身后的守卫又适时拦住了去路。
小六转过头望向了别处,对着守卫挥了挥手,守卫才尽数将路让了开来。
三爷与周翩若骑上马,绝尘而去。
一路上,三爷都没有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