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事真真切切地如三爷所料,持续了近一个月。
李邵的伤在这一个月见渐渐好了起来,闲不住的他还是悄悄让小药童给他弄了副拐杖,等周翩若不注意就和小药童一起偷偷溜了出去。
直到周翩若将脸颊冻得通红的二人拧着耳朵揪了回来。
还是蒋军医给他俩求了情,说活动活动也有利于恢复,这才被放行。
战场上送来的伤员也比之前大幅减少,轻症的患者也大多都好全了,医棚中的军医与林老、周翩若等人也难得的松了一口气。
这一个月的时间里,林老也与医棚中的军医们熟悉了起来。
医者之间的交际十分单纯,医术造诣高的总有一群人围在身边问东问西,几个医术造诣高的围在一起,就恨不得天天只在一起钻研医术。
蒋军医也终于得闲,为林老找到了那本记载有类似毒药的古籍,两人研究了好几日,手头却缺了些材料。
两人约定等战事大捷,找齐了材料,再一起研究。
转眼明天就是除夕之夜,周翩若照例收治着伤患,白芷与白英一个包扎,一个清理伤口,俨然已经十分得心应手了。
直到延平大捷的消息传来,众人都停下了手里的活计,所有医棚都被欢呼雀跃声填满。
李邵又悄悄从侧门溜了出去,被周翩若在马棚边又抓了回来。
走路还一瘸一拐的李邵居然想骑马去前线看看。
正在周翩若不住的数落,李邵低着头满脸委屈的时候,青吾掀开帘子走了进来。
青吾不仅带来了前线的消息,还偷偷告诉众人,晋阳跑了的主将也被抓获了。
那位“马哥”也带回来汀罗的消息,屠弥经此一役后受了重伤,虽然人马损失了不少,但所幸保留了大部队,但汀罗主君却仍旧怪罪于他。
原来汀罗主君并不算明君,从前屠弥与裴将军交手虽然总是平分秋色但总能讨到一些好处,前方战事不断,后方饮酒作乐却没耽误。
甚至于汀罗主君还看上了屠弥的妻子,乘着屠弥在前方厮杀时,直接将屠弥的妻子“请”进了宫。
据说屠弥重伤刚醒,得知妻子被接进了王宫,主君还要治他战败之罪后。
屠弥一人单枪匹马闯进了宫,自刎在了汀罗主君的面前。
裴老将军十分惋惜,说屠弥可算是精忠为国的真汉子,可惜遇上了一个荒唐的主君。同时也说道汀罗没了屠弥基本上就不足为惧了。
周翩若一众人听到青吾所说,都为屠弥感到惋惜和不值。
不日裴老将军和三爷就一起回来了,今日正好是除夕,裴将军领着一众将士回延平团圆。
一路上大家都兴致高昂,纵是风雪吹满面也抵挡不住胜利的喜悦。
伴随着高歌与欢笑声,众人一起入了延平城。
城中早已被汀罗人烧的烧,抢的抢,连城墙都因为战争缺了一块,但家就是家,无论多么残败不堪都是港湾。
众将士们不分官位高低,撸起袖子就开始灭火、收拾,直忙活到大傍晚。
周翩若早已跟随者赵七来到了原本的衙门,在后院厨房里,与炊事大娘和原来的厨子一起,就着现有的食材开始准备年夜饭。
街道被简单修缮好,房屋也被收拾干净,原本躲起来的居民都从各处出来了。
延平大街小巷开始人头攒动,门前开始挂起了各色的彩灯,终于也有小孩出来放鞭炮玩耍了。
冬雪满地,银装素裹中是提着火红福字在街上追逐的孩童。
家家户户都升起了炊烟,街道中飘荡着饭菜的香味,人们互相拜年,相互寒暄。
周翩若倚在三爷怀中,透过窗,在漫天爆竹声中,望着这充满了生活气息的场面,心中微微暖。
一方百姓只求安稳度日,风调雨顺,家族兴旺。这连绵的战事,怎会是他们想要的呢?
如今延平的百姓们又得裴老将军庇佑,是他们之福,也是大庆之福。
三爷的手指顺着周翩若鬓角的碎发滑向了她的脸颊,笑着轻声念到“旧兮送往,今兮迎来。”
周翩若回头望着三爷嫣然一笑。
这是有生以来最好的一个除夕夜。
接连两日,大家互相拜年,休养生息,过了几天真正平和闲散的日子。
延平的房屋城墙都在缓慢修缮,许多逃离在外的百姓也被迎进了城。
延平又逐渐恢复了几分往日的颜色。
大年初三,裴老将军将周翩若与三爷喊道了正厅。
三人简短地吃了个饭,裴老将军就说出了此次会面的目的。
“你二人去趟东临吧。”
周翩若与三爷闻言都是一愣,周翩若此行之前并不是没有想过,只是不敢提出这样的要求,没想到裴老将军如此通情。
“晋阳……”三爷刚想问出声就被裴老将军摆了摆手打断。
“晋阳不用你二人操心,汀罗已不足为惧。”
周翩若还想推辞一番之际,三爷已经领着她一同谢过了裴老将军。
事不宜迟,二人当日就急匆匆地出发,为避免惹人注意,只带了几个贴身之人。
青袭留了下来,马哥还未从汀罗回来。
李邵的腿伤还没彻底好,也没跟随前往。
林老与蒋军医正火热的研究着医书,三爷也不忍打扰。
如今正是新年,又是天寒地冻之时,官道上除了周翩若所乘的马车之外,尽是一片雪白,连声鸟叫都不曾听到。
天冷路滑,青吾小心掌着车,走了整整两日两夜几人才到达东临的流放之地门前。
青吾对守卫士兵亮出一块牌子,士兵们连话也没问,都恭敬地退开,为众人让出道路。
周翩若的一丝担忧,很快被三爷适时的解释消解。
“别担心,用的是裴老将军给的令牌。”
周翩若点了点头,靠在车窗边眺望了一眼营内的景象。
流放之地,凄寒清苦,若没有他人常年打点照顾,食不果腹的、冻死路旁的不计其数。
明明是新年之际,营内却仍旧是一片死气沉沉。
大多人早已失去了重回故乡的希望,在此地了断余生的恐怕不在少数。
如此寒冷的天气,乌鸦叫声划过空中,显得十分阴森。
远处的一行人穿着破旧、满脸麻木地跟随着士兵缓慢往周翩若这边走来。
周翩若心头一紧,连忙扫视了一遍往来众人的脸,索性没有熟悉的面孔。
三爷朝着周翩若靠了过来,宽慰似的半搂着周翩若轻声说到“别担心。父亲过得还不错。”
马车一直往营内走,越往里走房屋就越多,越往里的房屋也更加结实。
直到一幢青灰色砖石砌的屋子前,马车才停下来。
三爷扶着一脸忐忑不安的周翩若下车,青吾则是先一步前去敲门。
没过多久,穿着一身干净旧袄,头梳得一丝不苟的中年男人就应声开了门。
只见他朝门外望了望,抬手就要跪下来,口中恭敬地喊着“三殿下。”
三爷连忙上前将他扶住,一句“太傅不必多礼,我此次前来……”还没说完,周太傅就以一句“老夫不敢当此称呼,是老夫……”
周太傅一边摇着头说着这些话,一边抬起头来,脸上表情复杂,是羞愧是悲戚又有些忐忑。
远处站着的周翩若望着仍旧“迂腐”的父亲,早已是热泪盈眶,白芷脸上也有些难过的神情。
周太傅自觉有些失态,连忙将三爷请进屋,这才注意到三爷这次前来居然带来了女眷。
“这位小姐是……”
周翩若眼中含泪,笑着走进屋内,青吾赶忙将门掩上。
只见周翩若什么话也没说,只双膝跪地对着周太傅行了一个礼仪周全的大礼。
周太傅十分诧异,赶忙弯腰想将周翩若扶起来。
周翩若却仍旧双膝跪在地上,只抬起头,眼眶中的泪珠滑落了满脸,哽咽地喊道“父亲……”
双手正扶着周翩若双臂的周太傅闻言一大惊,瞪大着眼珠愣在了原地。
直到周太傅双手颤抖,声音也颤抖着问道“可是若儿……?”
周翩若用力地对他点了点头。
周太傅眼眶红了起来,连忙用力将周翩若从地上扶了起来。
周太傅神情激动,双手紧紧握着周翩若的双臂,仿佛一松手周翩若就会离开似的,语气极为难过地问道“这些年你去哪儿了?你母亲可知道你还活着?你……”
周太傅说完早已经忍不住眼中的泪花,顺着脸颊流了下来,泪珠直低落到干涸的地面上。
周翩若努力笑着解释道“母亲已经知晓了,我早年在香陵流浪,后被三殿下所救。”
周太傅闻言,赶紧朝着三爷跪了下来“谢三殿下救下小女,此恩无以为报!”
三爷赶紧将周太傅又扶了起来,心中却想着,今天这跪来跪去的,自己反而不好开口了。
三爷和周翩若一齐将周太傅扶着在屋内的椅子上坐了下来。
周太傅仍旧事无巨细地询问起周翩若这些年的经历,又是感叹又是唏嘘,更多的是埋怨自己。
周翩若也适时告知周太傅,瑞阳长公主的近况,说母亲一切都好,自己还进了宫陪母亲说了话。
周太傅却直接问出了周翩若是以什么身份入宫的问题,问的周翩若和三爷都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