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周围一片漆黑,夜空如同一块黑色的幕布,仅被几颗黯淡的星光点缀着。
村子中房屋紧闭,几间瓦房中不时传出打鼾声,经过一天的辛苦劳作,人们均已疲惫不堪,躺在床板上呼呼大睡。
时值六月,天气闷得要命,空气中的水分像是粘稠的浆糊,让人透不过气,好在此时已到深夜,山涧中传来阵阵凉风,被烈日灼烧了一天的大地逐渐降温。
夜,更深了。天气逐渐转凉,但山中的虫鳞鸟兽依然躁动不安,狼鸣虎啸声此起彼伏,狂风摇撼着树枝,伴随着落叶的飒飒声,着实让人汗毛颤立,胆战心惊。
不过世代生活在村子中的村民早就对此习以为常,山中传来的聒噪声并没有吵醒任何一个人。
到了后半夜,山涧中传来的冷风缓和了许多,野兽也逐渐停止了吼叫,可是山中并未完全平静,几个冒着绿光的黑影把身体贴在地上,四处张望,匍匐着向村子中窜去。
“吱拉——”
土屋中走出一个瘦弱的身影,四处张望,确定四周没人之后,在昏暗星光的指引下,悄声向村外走去。
窜进村子的几个黑影被开门声吓得一惊,迅速窜向墙角,望着那道单薄的背影走出村子,紧贴着地面,朝着村中一处宽敞的院子跑去。
一夜过去,东方的上空中逐渐露出微微朝霞,光影斑驳,好像还在梦中,只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异样的气息。
村子中陆续有房门打开,村民们揉着惺忪的睡眼从屋内走出,打算活动一番筋骨后开始一天的劳作。
“啊——”
一阵尖叫声在村中响起,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人们纷纷朝着传出声音的方向走去,只是,越走近越能感觉到周围的空气中夹杂着一股腥臭的味道。
村中的某处院子,周围逐渐聚集起村民,皆用手掩住口鼻,用来阻止扑面而来的难闻气息。
有人垫着脚向内望去,只见一个四五十岁的妇人披散着头发躺在地上撒泼打滚,一个与妇人年龄相仿的肥胖男子也瘫坐在地上,脸色惨白,嘴里发出呜咽声。
村民们见状,以为是夫妻吵架,几个人上前想要将他们拉起,但又瞥见后院中堆砌的大量家禽尸体,一股股尸体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让几人肚内翻江倒海,不断干呕。
“这...这是哪个天杀的干的”,中年妇人泣不成声,在地上来回打滚,整齐体面的衣服沾满了泥渍,甚是狼狈。
要知道,在西南荒地,土地极其贫瘠,种植的粮食不易存活,很多人食不果腹,这上百只雉鸡极为珍贵,如今却都突然暴死,这种事情无论发生在谁身上,都足以令人崩溃。
几个人连忙上前把瘫坐在地上的妇人架起,向院内的石凳走去。院子的男主人用手抵着地面,努力的将肥胖的身体撑起,两三个精壮的男子走上前,同样把他架到了一旁的石凳上。
不断聚集的村民见到后院中骇人的一幕,均十分惊恐,七嘴八舌,议论纷纷。
“咳咳。”人群中传来两声苍老的声音,村民听到声音,纷纷侧目,自动让出一条道路来。
“村长来了。”有人喊了一声。
一个身穿黄色麻布衣服的老人身体微躬,穿过人群中走进院子。
老者大概六七十岁,一根青色的发髻将花白的头发束起,面色红润,混浊的眸子中散发着坚毅的目光,不怒自威。
“发生了什么事,你们两个人怎么如此狼狈?”村长望着瘫坐在石凳上还在啜泣的夫妇,关切的问道。
老者目光环顾一周,见无人回应,便寻着腥臭的味道向院后走去,众人也都跟了过去。
上百只雉鸡的尸体堆砌在一起,从远处看,就像一座坟包,散发着莫名的气息。
村长看到眼前的一幕,心中也是一惊,但又立刻淡定下来,准备上前察看。
“村长...小心,会不会是...瘟疫?”一名青年男子提醒道,想要阻止老者上前。
众人听到男子的提醒,均面露惧色,掩住口鼻,向后退去,生怕沾染到了周围的空气。
村长听到青年的提醒,脚下的动作稍作停顿,继而又摆摆手,不以为然,继续向前走去。
男子想要再次提醒,但是望着村长肯定的目光,嘴里的话没有说出口。
从一旁捡了一根胳膊长、拇指粗的树枝,在雉鸡的尸体上翻弄着,村长的目光逐渐从坚毅转向疑惑。
原本以为是山中的野兽作乱,但左右望去,现场却没有打斗的痕迹,更没有一根散落的羽毛,地上也没有任何血迹。相反,雉鸡的尸体整齐的堆成一个小塔,摆放成一个规则的星形,好像在做一场祭祀,老人有些震惊又有些疑惑。
手里的树枝继续翻弄,村长的眼神变得更加迷惑。
每一个雉鸡的脖子上都有两个豆粒大小孔洞,像是被利齿咬的,只是从中却未流出一点点血来,村长不断用树枝拍打着死去的雉鸡,持续发出树枝撞击躯体的干瘪声音。
村长蹲下身子,掩起口鼻,仔细察看,露出不可置信的眼神,这些雉鸡的血竟被吸了个精光!
村民站在一旁观望着,小声议论,不敢发出太大的响动。
缓缓站起身,面向众人,村长只是摇摇头,没有说话,村民们见到村长的沉默,均面面相觑,每个人脸上都带有惊慌之色。
“昨天睡觉前还好好的,今天早上起来就变成了这副模样,死光了,都死光了,一个都没剩下。”肥胖的中年男子瘫坐在石凳上,面色惨白,一脸绝望的说到。
“咕——咕——”
正当众人还在议论时,院外传来几声微弱的雉鸡叫声,吸引了大家的注意,村民们寻着声音向院外走去。
一个瘦弱的少年吹着口哨从院口经过,两只手各拎着一只雉鸡,身后还背着一枝铁叉,脸上的表情颇为得意,吊儿郎当的向村中的某处走去。
仔细打量少年,不过十岁左右,身形单薄,面容消瘦,身上的衣服破烂不堪,一双乌黑的眼睛倒是炯炯有神。
原本瘫坐在石凳上的妇人,听到雉鸡叫声,不知哪儿来的力气,从凳子上跃起,朝着门外冲去。
“好啊,原来是你祸乱了我家的雉鸡,我说你为什么总是在我家门口偷偷摸摸,原来早就打上了我家雉鸡的主意。”妇人两眼通红,紧紧盯着少年手中还在挣扎的雉鸡,恶狠狠的说道。
“你这个小煞星,我早就看出你不是个好东西。”妇人说完就向少年扑去,要把他手中的两只雉鸡抢夺过来。
少年眼中充满疑惑,见妇人向他冲来,连忙躲避,紧抓着手中的东西,身形有些踉跄,险些被身后的石块绊倒。
“桑二婶,你抢我的东西做甚。”少年一边闪避一边惊呼。
众人见状也是纷纷上前将其拉开,妇人被其他几名妇女拉扯着,仍不忘对着少年辱骂,最后没了力气,干脆坐在地上,用手拍打着地面,放声哀嚎,模样有些癫狂。
“知道我家孩子不在身边,一个毛头小子都来欺负我...啊啊啊,这让我们两口子怎么活啊”。
肥胖的中年男子走到妇人跟前,想要把她从地上拉起,谁知妇人直接甩开伸来的手,继续哭泣。
连续几次被甩开,男人干脆也袖子一甩,低着头,跟着蹲在了地上。
少年望着眼前的一幕,一时反应不过来,只是呆呆的站着,不知道该怎么做。
村长从院子中走出,看到少年灰头土脸,衣服上还露出几个大洞,顿时面色肃穆,问道:“煜儿,你去哪儿了,你这手里的雉鸡是哪儿来的?”
本来还想回击妇人的少年,看到村长严肃的表情,一时局促的说不出话来,“我...呃...我...”
由于紧张,少年两只手的力度逐渐大了起来,两只雉鸡被抓的生疼,不断扑腾着翅膀,掉下几根彩色的羽毛,嘴里发出微弱的哀鸣,可以看出它们也没有多少力气了。
“我家的雉鸡就是他偷的!我们村子世代生活在这里,挨家挨户从来没听说过丢过一件东西,整个村子就他家一个外来的,不是他偷的是谁偷的!”女妇人依旧瘫坐在地上,嘴里噙着泪水,说出的话也有些含糊不清。
“不是我,不是我,我没有偷你家的雉鸡,这两只雉鸡是我...我...”少年低下头,犹豫着,口中的话始终没有说出。
村长脸上的表情愈发严肃,虽然他心里明白桑二婶家的雉鸡大量暴死并非是人力所为,更不可能是眼前这个不满十岁的老实孩子干出来的,但是村子深处西南荒地,物资十分贫乏,周围只有几个村子,村子间也不经常来往,距离最近的大都市锦绣城也有几百里地。
桑二婶家养的百余只雉鸡,还是三个月前在锦绣城里做商人发了迹的儿子带回的,他想不出林煜手里的雉鸡是哪来的,难道...想到这里,村长心里突然咯噔一下。
“煜儿,你...你是不是到村子后面的那片大山中去了?”村长说话有些犹豫,眉头皱起。
周围众人听到村长的话,顿时睁大了眼睛,然后是一片哗然。
“什么?他闯进了大山,那片大山可是村子的禁地啊,他竟敢闯进去!想要触怒山中的瘟神吗!”一个年老的声音传来,急促的声音有些颤抖。
“瘟神?”少年心头一震,从小到大,也只是被告诫不能进入村子后面的大山,老人们都说那是村子的禁地,至于村民们口中的“瘟神”,少年却是一无所知,许多围观的孩子听到后也是十分惊讶。
“听说我们这个村子以前是一个大部落,已经在这个地方存在很久了,有过一段光辉的历史,村里的祖先来到此处后,带着族人不断向大山扩张,征服了很多领地,但是后来...“有人窃窃私语。
“后来怎么了?”有人问道。
村民中年轻的一代也只是听说那片大山是族中禁地,至于其中的原因,每当孩子们问起时,都会受到老人的呵斥,时间久了,再也没人敢问,大家都对这段历史充满了好奇。
“后来...”
“数百年前,族中的首领贸然带着一批族人前往大山最深处,想要征服整座大山,然而数千人进入大山,就再没有了音讯。”
“没有进去找过吗?”有个孩子好奇的问道。
“怎么没去找过,我们村子怎么会轻易将族人抛弃!可是进去了一批又一批,却没有一个人活着回来。最后,只剩下留守在村子中的老弱病残,退守到了这个地方。”
“直到近百年整个村子才恢复生气,自此,那片大山便成为了村中禁地,再也没有人敢进去”。一名身穿淡蓝色麻衣的老者补充到,提及这段历史,老人眼中饱含泪水,可以看出他内心的悲痛。
“传说大山深处有散发瘟疫的妖怪,只要碰到它,谁都活不了”。
此言一出,顿时在人群中引起一阵骚乱。
“他竟然进入了大山,桑二婶家的雉鸡突然暴死,难道就是来自大山深处亡灵的报复?你看,他手里拎着的也是两只雉鸡”。
顿时,人们看向少年,心中惶恐不安,桑二婶夫妻俩更是慌张,生怕家里会再添出什么乱子。
“是啊,哪有如此巧合的事情!”有人斩钉截铁的说道。
少年听了大人们的话,沉默不语,站在村长对面局促不安,周围的人纷纷投来责备的目光,少年感到双脸灼热,不敢抬头,他从未想过进入大山会闯下这样的大祸。
村长的心里打起了鼓,一脸忧色。
虽然瘟神的事情只是传说,但是祖祖辈辈都告诫祖孙不得进山,近百年来没人敢违背,万一眼前这个孩子真的惹怒了瘟神,整个村子岂不是毁在了他的手里,村长愁容满面,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办。
“私闯大山,惹怒山中亡灵,这个孩子简直是要把我们都害死。”有人骂骂咧咧的说道。
“毕竟是外来人,哪里会守我们村里的规矩,不知道这个孩子进入大山,有没有沾染到瘟疫,最好离他远一点。”又有人补充道。
众人听到,均向后退去,生怕下一个倒霉的就是自己。
“你...你真的进入了大山?”村长说话的声音有些颤抖,再次向林煜确认。
听到村长的质问,少年的头垂得更低了。
众人看到少年低头默认,心中的恐慌又多了几分。
听着众人的指责,林煜眼中满含着泪水,不敢抬头。
此时,一个老妇人步履蹒跚,弯着腰,拄着拐棍从远处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