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更天,雍、豫、梁三州交界处。
我所立之处,向南可以看到远方映照天地的火光;向北可以看到一条红河宛如自天边而来,逶迤东去;鼻间嗅到的是死尸与烂肉的臭气;耳边传来的是隆隆雷雨之声,与数百灾民的痛苦呻吟。
“年轻人,你怎么没有蒙上面?”一个老头紧张兮兮地走到我身边,他顶着一个斗笠,边沿上垂下黑色的轻纱。看起来像是姑娘们出门时戴的帷帽,却又在脖子处扎了口。他从自己的怀里掏出一块黑纱,捏着一个角递给我道,“快蒙住脸离开这里。不然你会和他们一样,变成一具又烂又臭的尸体!”
他的身后是和他一样带着奇怪帽子的人,而在他手指的地方,有几具堆在柴火上等待焚烧的尸体。而那些没有带帽子的人,大多咳嗽声不断,面色腊黄,还有几人在远处呕吐。
“我有带黑纱。”我伸手向怀中摸去,变出了一条黑纱,蒙在了脸上。
“现在的年轻人,就是不听话!”老头骂骂咧咧地道,“带着布也不蒙上,非要被说到脸上!”
我没有理会他的唠叨,望向西边的夜色,眼中映出两团彩色的光芒。我对老头道:“快叫上你的人,上东边去,能走多远就走多远。”
老头想要讥讽两句,可是那说了四五十年的讥讽话,在看到我一步可迈出上百米时,生生地卡在了喉咙里。
“快站起来!快站起来!”老头小跑着大喊,“大家伙快跟我走!”
穿着五颜六色衣服、拖家带口的人们,都很配合老头的指令,听到老头的话时,尽自己最快的速度做好了前进准备,而后随着老头向东方前去。
在我前进的路上,有越来越清晰的打斗声传来。不一会儿,一个身穿白色铠甲、手合白色长枪的天将败退,被对方一掌拍到了我这里来。
我出手接住这将天将。向他看去时,竟是曾在南天门前守过门的一位小将。
“多谢相助!”他被我接下后,立刻催动术法,驭使长枪向另一个人疾射而去。长枪所过之处,狂风骤起,地面开裂,快准狠地向另一人的胸口刺去。
可来人丝毫不慌,狂笑一声,一甩胳膊便把长枪拍飞了出去。长枪飞出三百余丈后,撞到一座山上。只听“轰隆!”一声,便没入山体之中,不知几里。
而后来人一个猛冲,与天将撞在一处。巨大的冲击波震晕了几个体格弱的凡人。天将也应是有多处骨折,落下后便没能够站起来,一扇翅膀更是明显折断,躺在地上吐了好几口血。
“哈哈哈哈哈!老子好久没这么痛快地揍这帮鸟人了!爽!”
来人狂笑后,又释放出绿色毒气。毒气朝天将而去,同时又分出几股朝我与那些正在逃跑的凡人而来。
见状凡人大喊:“是瘟毒!这一定是瘟毒!我见过阿虹就是被这绿气给染上的病!”
我心中一怒,周身法力一震,强大的法力铺天盖地展开,将所有的毒气包裹了起来,收于手中。我的法力与毒气相互对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磨殆尽。
心情很不好的我,在毒气消失的一瞬间便放出了金刚镯与射日神弓,浑身颤抖着想要将他一箭射死。可是想起我与杨之宇之间灵魂上的联系,还是强行按下了这个念头,将射日神弓收了起来。
虽然杀此恶人应当会有不少功德,可终究杀人之后的业力会先冲击到之宇身上;而且射日神弓威力太大,纵是小心控制,也难免会搭上一大半不远处那些人的性命。为了减少之宇可能会受到的痛苦,我本着可以少便少杀的打算,对来人道:“你如果现在收手,我可以饶你一命。”
他长得很丑,露在空气中的皮肤溃烂流脓,浑身皮包骨头,看起来像是个病入膏肓的将死之人。他见我出手后,便向我打量过来,看到我放出的金刚镯时,重重咳嗽了起来,指着我道:“你和太上那混蛋什么关系?你怎么会有他那个狗圈子?”
“你认识我师傅?”我问他。
“原来是你师傅!”他哑着嗓子道,“嘿!没想到那混蛋还挺护犊子的,这么重要的东西居然都拿了出来!”
我咬牙道:“奉劝你最好把语气放尊敬点!”
“吆喝!臭小子脾气还挺大!”他笑哈哈地道,“太上那混蛋难道没告诉你,大人的事小孩子少插手吗?”他又瞅着我手中的金刚镯道,“既然他把这东西拿了出来,就先让我保管着吧!”
说着他的手骤然伸长,直直地就朝金刚镯抓来。
我心下大怒,星宇刀出手,以远快于他的速度直接断其一臂。
“啊!!!”他惨呼一声,收回了自己半节手臂,难以置信地道,“你居然砍了我的手?哈哈!难怪那混蛋这么舍得,竟然将这狗圈给了你,看来让你成长下去,怕是一大隐患!”
他缓缓垂下手臂,被砍下的手臂再次长出,周身毒气大盛。
我冷冷地道:“既然生路不走,那就给你一条死路吧。”
我握着星宇刀疾冲而上,与他杀到一处。令我惊异的是,这人看起来垂垂待死,却不知为何,竟有着神躯般的强度。
第一次冲击后,我竟没有在他身上留下致命的伤。他也一眼惊讶地看着我,道:“那混蛋还真是教出了个好徒弟,你难道也悟了道?”
星宇刀上的烂肉黑血中传出的恶臭让我直犯恶心,我以法力将上面的污物褪去后竟然仍然臭得很。我冷眼看了看他,向刚在地上站起来的天将道:“给我把那些人弄走。”
“是!”天将下意识地向我抱拳行礼,可是身上的伤口扯得他的动作变了形,这一痛让他意识到了什么,竟忙着说,“不不不!”又顿了顿,他道,“人我会带走的。但是,我回去后也会把妖……妖神的位置上报天廷!”
我的心中透过一丝秋夜般的凉意,像是有一杨细丝在心口上来回拉扯。
“嘿!看来小子你在鸟人那里混得也不怎么样嘛!”周身毒气的怪物道,“不过,今天你们谁都别想走!”
“先管好你自己吧。”我收起星宇刀,拉开射日神弓,向他射出。因为顾及不远处的众人,没有施加爆炸效果。可是就在我拉开弓即将松手的时候,头却突然一晕,全身的法力出现了片刻的凝滞。
“哈哈哈哈!”怪物大笑起来,“我以为你会有多厉害,原来也逃不过我格卡的毒!”
他那张蜡青色的、皱巴巴的脸,在我的视野中扭曲模糊起来。像是水中的倒影,被微风吃变了形。一股沉闷、恶心的感觉在心底泛起。我的魂魄像是果冻般,在瑟瑟抖动。
这是灵魂的毒!
因为灵魂的神秘性,能直接对灵魂动手的术法并不常见,因而每一个都异常难解。
我鼓起力气将金刚镯向他套去,可是精神处于恍惚状态下的我,却将金刚镯扔偏了方向;再驾驭着向他转去时,灵魂的痛楚让我脱了力,失去控制的金刚镯随之落在了地上。
“小娃娃,你知道我以什么为食吗?”怪物阴邪地笑着,右手的手心里忽然冒出一根绿色的彩带;彩带似缓实急地落到我的身上的那一刻,空中的风也变得冰凉起来,只需轻轻地一吹,便会让我抖个不停。他道:“是魂魄!”
此刻我仿佛感觉到了体内的毒气。它们像是一股股具有腐蚀性的热流,将我的灵魂一点点融化成细细地水流。而后强大的吸力从彩带上传来,吸引着“水流”向体外流去……
头脑中传来针刺般的痛感。我紧紧抱着头,身子一晃,向地上倒下去。在我即将倒地的那一瞬间,地上的青草忽地消失不见,露出的是坚硬的石面。我抬头向其它方向看去,发现四面皆是山壁,头顶上是一片有着灿烂星光的夜空。
这里是圣殿!
“你来了。”
我循着声音望去,在圣殿的石台上,出现了一个人影。他周身散发着柔和的光,一脸欢喜地向我笑着。
“之宇?”我喃喃。
“嗯嗯!”他笑着点着头,“是我!”他深吸了口气道,“我还以为见不到你了。”
在确认是他后,我不由自主地笑了起来,我对他道:“无论你在哪里,我都会找到你。”
“好的!”随之他又有些得意地道,“不过你现在的情况有些糟糕,看来需要我的帮忙!”
“你能帮我吗?”
“当然!我现在可厉害了!”
他像是急于向我证明,开口便呤唱起了咒语。其音嘹亮,在整个圣殿中回响。我看到他的他的手腕上出现了一个铁银色的环,环上连着一条锁链,那条锁链弯弯曲曲地不知连向何处。我低头向我手上看去时,竟发现我的左手手腕上也出现了同样了一个银环。
他向我笑着,开心地道:“你看!我做到了!”
我摸了摸左手上的银环,有些迷糊地问他:“是你,你好像做到了。可是,这个是做什么用的呢?”
这一次他没有说话,他笑了笑。我突然意识到,此刻他笑起来好像一个人,他叫什么来着?
之宇手腕一震,那条锁链像是猛地活了过来,在空中拧拽着身子,嘶声叫喊着向我冲来。我感觉在我的认知中,像是有一堵墙轰然倒塌。在废墟之上,一根链条蓦地绷紧,链条的两端连着我们两人的银环。
此时他道:“圣子大人,灵魂上的痛苦,让北竹来为您承担吧!”
什么?
“不要!”
我伸出手来想要阻拦他,眼前却亮起一道强光。我捂住眼再睁开时,一股青草的气息扑鼻而来。在我的前方,那怪物睁大了双眼,一脸惊恐地道:“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刚才明明中毒了!”
我向自己光秃秃地左手腕看去,一股强烈地恨意涌上心头,我恶狠狠地看向他,对他道:“你,死定了!”
射日神弓在一瞬间被我拉开,对准他就射了出去。
他像是感知到了这一箭的威力,疾速向一旁冲出。可是两人对战时那沉重的法力场早已封住了空间,一切瞬移类术法皆不管用,而且我已在箭上加了气息追踪的效果,在几度转弯之后,又一次废了他一臂,连带轰掉他半边肩膀。而那射中之后的冲击波,终究还是震死了几十人。
我再次拉弓,瞄准他的心脏射去。
尝到苦头的怪物再生不起对抗的念头,撒腿向人群奔去。射日箭射中他时正好在在群旁边,射日箭的冲击波与怪物的毒气一同作用之下,刚才的数百人,竟瞬间死去!
怪物狂笑一声,拔出那把穿心而过的射日箭,又一转身,向那天将刺去。天将面对那突如其来的一箭,像个作了噩梦的孩子,大叫着双腿一软,就被取了性命。
可谁知之怪物仍不作罢,他又向南方冲去。我意识到他要到镇上去,忙抛出金刚镯向他套去。
他冲出了五十丈,一百丈,两百丈。在被金刚镯套住前,又向南方喷出了足以毒死一城人的毒气。毒气快速冲向大别山的支脉,而后向下落去。
“你这王!八!蛋!!!”急疯了的我冲到毒气中央,释放出全身法力去收回毒气。可饶是如此,还是有一部分毒气沾染到了上千人。他临死放出的毒气毒性极烈,那上千人在碰到之后就立刻化成了一地血水。
我再回到他身边时,他正抽搐着,七窍都在流血。
我揪起他的领子问他:“你终究是谁?”
他的瞳孔已经开始涣散,闻言却抖着嘴角笑了起来。他道:“我是谁?一个为世所不容,又被你师傅、关在死域里、不知道几十万年的老家伙罢了。不、不过,你不用……担心,像我这样、的、的人,还有很多……”
在他死掉的同时,我感觉到在之宇的灵魂中传来痛苦的波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