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塞特躺在树上,静静地看着头顶的夜空。
他很喜欢在夏天的夜里欣赏空中闪闪发亮的群星。它们从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存在了,那个时候没有人类,说不定连神都不存在呢。它们不参与到任何事情中,就那么静静地停在空中,看着下面的纷纷扰扰。
许多物种曾经存在,许多物种又渐渐消失;战争一场又一场,君王也换了一批又一批。唯一不变的,只有挂在空中的星星了。
但其实,阿塞特没能看到夜空。他的头顶是茂密的枝叶,只有些细碎的星光从树叶间细小的空洞中洒下来。
今天是出发的第五天,这是他们换乘的第三辆马车。他们途径的这片森林,在不迷路的情况下需要一天多的时间才能够完全走出去,因此,今晚只能在树上过夜了。
马车的车夫和一位带路人决定睡在马车里,这附近虽然是山林,也有着许多的野兽,不过他们常年在外面走商路运输货物,都在身边带着可以驱兽的药物和武器。他们在马车驻扎的附近设立了几个陷阱,又用驱兽用的药物在附近点燃,熏了熏,确定马车和自己的身上都沾上了药物的味道后才放心地回到了马车里。
然而白时雨一行跟着搭车的人,自然不可能和车夫一起挤在马车里了。他们倒也不嫌弃,在附近找了几棵粗壮结实的老树,爬到树枝上面休息。
白时雨和萧然在同一棵树上,珂兰自己一棵,剩下的流川稔自然是要丢给阿塞特一起了。其他几个人的实力,爬树自然是不在话下了。他们很快就带着自己的东西爬到了树上,简单地收拾出一个过夜的地方。
可流川稔就不是什么普通人了。平时多走些台阶他都要喘上几喘的,爬树这种事情,对他来说难度有些太高了。他站在树下转了两圈,仔仔细细地观察了一番地形,然后摩拳擦掌,活动了一下筋骨以后就开始往上爬,爬了半天也没见他的双脚离开地面。
阿塞特一直在上面看着,觉得有些尴尬,犹豫着要不要去帮他一把。流川稔自然是更尴尬了,他嘿嘿笑了两声,从自己的背包里掏出了一双厚厚的手套,戴在了手上。
“你戴那个干什么…”阿塞特皱着眉。
“有这个的话,树皮不会割伤手的。”流川稔笑了笑,又开始继续尝试往上爬。
“我劝你还是别这样。”阿塞特叹了口气,“你手上本来就没有力气,戴那么厚的手套只会让你更没办法抓住树干而已。而且你的脚要用力啊,连爬都需要手脚并用,你以为爬树只用手就行了吗?”
也不知道流川稔听没听进去阿塞特的劝告,他只是点点头,然后依旧在树下努力。
很可惜,他没能自己爬到树上去。
最终还是阿塞特不情愿地用绳子将流川稔拽到了树上,然后帮他找了个舒适的角落,铺好了床铺。
“谢谢你啊,阿塞特前辈!”流川稔在一旁抱住树枝,笑嘻嘻地看着阿塞特。
“不用谢我,我又不是因为自己想才特意照顾你的。”阿塞特毫不掩饰自己语气中的嫌弃,确定了给流川稔选的位置没什么问题后,才回到了自己的角落里,示意流川稔过去。
夜晚的风很凉爽,显得也很是寂静。周围只有树叶的沙沙低语,和树下传来的马儿的呼吸声。
“前辈,你有想过,我们为什么要参加任务吗?”
黑暗中,流川稔突然轻声地问道。阿塞特还没有睡着,他翻了个身,看着流川稔的方向。过了一阵子,他才反应过来这棵树上只有他们两人,流川稔这是在和自己说话。
“这是什么问题?校长选中我们来参加这次任务,这是对我们的认可,也是我们学习的好机会啊。”
“但是,我们为什么要听从校长的话呢?”
“这你也要问?校长和老师们教导我们各种知识,他们让我们做的事自然是能够锻炼我们的啊。”
“校长就一定是对的吗?”流川稔的声音里透露出了一丝寂寞与无奈。这让阿塞特一时语塞,他从来没有考虑过这种…奇怪的问题。
想了想,阿塞特才犹豫地开口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前辈,你的父母们都是支持校长理念的人吗?”
“这当然了,难道你不是吗?”阿塞特觉得话题有些不对劲。上丞书院为了避免暴露,都只收信得过的人的孩子进行格斗和理论的特殊教育,其余的则是普通的学生。而这些信得过的人,自然都是支持校长理念的反对皇权派的人。
他们都切身感受过皇室的压迫,所以不希望国家再由皇室统治下去了。也正是因为如此,他们才会将自己家的孩子们送入上丞书院,从小接受各方面的教育,以便他们长大后可以保护自己,加入反对派,成为他们的力量。
兰特家就是如此。阿塞特的父亲过去在赛场上当过兵,不过他只赶上了战争快结束时的尾巴,并没有真正在战场上见过神;阿塞特的母亲是一位普通教师,也是他父亲的青梅竹马,两个人从小一起长大,彼此之间也都十分了解。
在阿塞特的父亲从战场上回到家里,向他的妻子描述了军队中士兵的情况、战场上的惨烈以及种种,他们都觉得这样的生活太残酷了。士兵在队伍里不能够得到足够的食品补给,还要承受每天高强度的行军训练,虽然嘴上不说,可大家心里全都苦不堪言;前方的士兵们为了保护人类的利益,在战场上厮杀,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去与未知的敌人搏斗,而皇室的成员却畏缩在后方,只知道享乐。
他们吃的每一粒米,都是别人的鲜血灌溉结成的;他们用的每一匹布,都是别人用鲜血浸染过的。
皇室的冷血,远比战争要残酷得多。
所以,当校长找到兰特家里的时候,夫妻两人没怎么犹豫就接受了校长的理念。他们加入了校长的阵营中,将自己的孩子们送到了上丞书院。
“我吗…”流川稔陷入了沉默中,良久,他才轻笑了一声,“怎么说呢,我爸爸可能也算是这样的吧。”说完,他打了个呵欠,“抱歉,前辈,我有些困了,明天再聊吧。”接着,他就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没过多久就响起了他均匀的呼吸声。
阿塞特看了看旁边白时雨他们所在的两棵树,也都没有什么动静。他们带来的灯火在日落之后为了防止吸引野兽和暴露位置,就全都熄灭了。此时周围的森林一片漆黑,只剩下树叶间的点点星光能够给人带来一丝真实感,让阿塞特还知道他们躺在树上,而不是待在虚无之中。
不知怎么的,周围明明十分安静,阿塞特却怎么也睡不着。虽然白天一直呆在马车里没怎么活动,但是一直坐着也不是件轻松的事情,按道理来说,他现在应该感到很累,很快地进入梦境才对。
阿塞特开始尝试放空自己的思维,让自己尽快进入睡眠。但他的脑海中却控制不住地响起流川稔刚才的话。
“校长就一定是对的吗?”
周围一片漆黑。
伊莉娅慢慢地从桌子上爬起来,在自己的椅子里坐直,舒展了一下酸痛的身体。自己不知道什么时候睡着了,现在突然醒来,周围全是黑暗和寂静,这让伊莉娅的心里有些不安。
难道自己已经睡过了头,错过了出发的时间?
伊莉娅摇了摇头,驱散了这个可笑的想法。如果自己睡着了,阿木玉肯定会来叫醒自己的。要是他们真的把她一个人丢下以后就出发了,那她倒还真要感谢一番——接下来的时间她就可以好好地调查内室了。之前也找机会探查过,不过只是看了看表面,并没有在内室里发现什么异常的地方。如果能够有机会仔细地检查一下,说不定就能够发现密室或是放着什么重要资料的保险柜。
适应了一下周围的黑暗后,伊莉娅眨了眨眼睛,先看了看钟表的位置。
钟表还挂在原地,指针也依旧一下一下地走着。
十一点二十三分。
伊莉娅叹了口气,看来错过时间而被丢下这种“好事”暂时还轮不到自己的头上。她又看了看阿木玉的办公桌。桌子上面只有吃剩的点心和宵夜,被收好后放在袋子里;椅子上面依旧挂着阿木玉的外套,但他并没有坐在那个位置上。
伊莉娅又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背包,它也依旧放在桌子旁边的地上,一切都没什么变化。
打开门,外面是空荡又安静的走廊。伊莉娅看了看外面,确定了没什么人后又回到了办公室里。
这有些奇怪,阿木玉总不可能凭空消失吧?伊莉娅来到阿木玉的桌前,仔细地检查了一番,竟然在他的椅子上发现了一张字条:带好东西到楼下找我。
“神经病…谁会把字条留在椅子上啊?”伊莉娅压住怒火,将字条揉成一团,放在了阿木玉的桌子上。然后转身收拾好自己的东西,带上背包,锁好办公室的门后,向楼下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