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开学才三天,刘鸿雁的班里就转来一名插班生。
刘鸿雁一见这名学生,就找了校长纪安邦。
纪安邦正和学生处主任苏征臣研究什么问题,刘鸿雁推开门就说:
“纪校长,这个学生我说什么也不能接受。”
“噢,我正想找你,刘老师。”纪安邦招呼着刘鸿雁坐下,并亲手给刘鸿雁倒了一杯水。
“我说的是那个插班生我不要!”刘鸿雁强调。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纪安邦看了眼刘鸿雁,那眼神分明流露出一种无奈。刘鸿雁了解纪安邦,他善于用眼睛说话,按以往的习惯,话说到此,他不会再说什么,听的人心领神会,只有接受。但今天纪安邦不同往日,非要解释,“本来是想把他安排在吴越的班里的,可他说他喜欢文科,没办法只好安排在你的班了。”
刘鸿雁说:“我倒不在乎多个人,可这个人多个少个就不一样了。纪校长,正好苏主任也在,你们还是另行安排吧,我可不想操这份心。”
刘鸿雁也非平日那样——往常只要纪校长跟前有其他人在场,她总会心平气和。她懂得维护领导的面子,因此深得纪安邦的赏识。可今天她一反常态,竟然激动地站起来。
苏征臣见刘鸿雁那样激动,脸色明显有些不自在。
纪安邦没动声色,只是在空中伸了下手,示意她坐下:“别激动,我和苏主任刚商量过,给你两个月时间,如果两个月你转变不了这个学生,我们再想办法。你看,这样行吧?”
纪安邦神定气定,让刘鸿雁一肚子的气没法发泄。
“不就是剃了个光头,戴了只耳环吗?经验丰富的刘老师也畏惧啦?”纪安邦不待刘鸿雁说什么,看着苏征臣说。
刘鸿雁知道纪安邦在用激将法,还想说什么,但当着学生处主任苏征臣,只好把要说的话咽了回去。
二
刘鸿雁不想接受的学生叫楚龙。
楚龙个子高高的,左耳上戴了一只有些夸张的大耳环,走起路来一摇一晃,大光头闪闪发亮,嘴里还嚼着口香糖,让人瞧一眼就忘不掉。学校明文规定学生不能戴首饰,连好美的女孩子都没有人敢违反这条规定,因此,楚龙的出现,自然就成了学校一道耀眼的“风景”。
“哈!‘新新人类’亮相校园啦!”
刘鸿雁无奈,纪校长竟然把一个烫手的山芋仍给了她。
让楚龙摘下耳环谈何容易,他有一大堆的话在等着你:“这是个人自由,又没妨碍谁!”全没有商量的余地。谈话次数多了,他反而烦了:“如果你们觉得我不顺眼,把我退回去好了!”瞧,这不是粘上了?
更让刘鸿雁难堪的是班里那些女孩子这下可有话说了:“刘老师,是不是我们学校允许戴首饰啦!”
“明天我们也戴首饰!”
刘鸿雁气得没把心脏病犯了。
三
没办法,刘鸿雁只好硬着头皮找楚龙谈话。
“楚龙,你的耳环再不摘,班里的女同学都要反了。”
“愿戴就戴,关我屁事!”
刘鸿雁气得脸色发青,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半个月过去了,楚龙的大耳环成了刘鸿雁的一块心病。
连着好几天,刘鸿雁从梦中惊醒,都因为这只大耳环。
齐鲁劝慰她:“反正全校都知道,随他去吧。气坏了身体犯不上。”
“不,我一定要摘下这只耳环!”
“别和自己赌气啦。纪校长不是说两个月之后他再想办法吗!”齐鲁一向温文尔雅,从没因为这种事情动过气。
可是,刘鸿雁听了齐鲁的话,像是被马蜂蜇了一样跳了起来:“两个月之后,我的老脸往哪儿搁呀!”
“那你说怎么办,硬挺着?”
“就知道硬挺,就不知道想想别的招!”刘鸿雁抓起身边的一本杂志,抛向齐鲁。
齐鲁躲闪开飞过来的杂志,嘿嘿笑了:“好好,我们想办法!”
四
刘鸿雁加紧了攻势。
她不想等两个月过去,让全世界知道自己是个失败者。
“要不,我换个小点的吧!”惟独一次楚龙做了让步,但临了他还加上一句:“我这可是第一次给人面子。”
“看来,我的面子还蛮大的!”刘鸿雁心里嘀咕,但她看到了希望。
问题还没真正解决,新的问题又来了。
班里已经发现有女生偷着戴项链了。
刘鸿雁焦心了,思考再三,装着没发现。她清楚,根子在楚龙身上,他的问题不解决,还会有人跟着添乱。
五
刘鸿雁做梦都梦见楚龙的问题迎刃而解了。
可每天睁开眼,刘鸿雁的焦虑又添了几分。日子过得太快,万一纪校长给的期限到了,楚龙的问题还没解决,那就真的难堪了。
每天看到楚龙,她就觉得自己像一个不快乐的老太婆。这样的心境一旦出现,竟然挥也挥不去。刘鸿雁的烦恼日渐加深,可楚龙依然如故,闪闪发亮的光头老是在自己的眼前晃来晃去,让刘鸿雁几乎没了精神。
一天又过去了,该回家了。刘鸿雁沮丧地收拾了一下办公桌上的东西,就无精打采地步出办公室。
“刘老师,”贾冬花一副很开心的样子,迎面而来,给了刘鸿雁一个傻傻的笑,“您好!”
“啊,你看上去蛮快乐嘛!有什么喜事?”刘鸿雁强打精神,疑惑地问。
“让爱我的人看着我快乐,那是对他们最好的报答。”贾冬花天真地回答。
“傻丫头,没缘没由地净说傻话。”
刘鸿雁话音未落,贾冬花就向她道别了:“刘老师再见!”
刘鸿雁望着渐渐远去的贾冬花的身影,若有所思:“这孩子,真让人难以理解。”
忽然,刘鸿雁获得了什么启发,对自己说:“忧伤或者快乐,都是一样过日子,像贾冬花那样选择快乐,并不会更麻烦一些。”
回到家,刘鸿雁见齐鲁正在厨房忙着,就凑过去想帮他打个下手。这些天,因为心情不好,连厨房的门都没进过。
齐鲁说:“没什么可干的,你就别伸手了。”
刘鸿雁说:“还是帮你干点什么吧,这些天让你受累了。”
“怎么,有眉目了?”
刘鸿雁知道齐鲁说的是什么,就回道:“眉目倒没有,只是……”
“只是心情有了变化,是吧?”齐鲁不待刘鸿雁说完接过话茬。
刘鸿雁就把遇到贾冬花的情景学说了一遍。
“是啊,也许生活中确实发生了一些令人忧伤的事,快乐不可能改变事实,但也许能够改变这些事件可能导致的结果。”齐鲁像个哲学家,说出的话连刘鸿雁都觉得新鲜。他见刘鸿雁一脸惊诧,就故意拿捏腔调,可手中的菜刀依然有节奏地在菜板上运动着。一只黄瓜匀称地变成了瓜片,躺在菜板上发出一种沁人心脾的清香。
刘鸿雁一把夺过齐鲁手中的菜刀,顺势用臂肘顶了一下齐鲁的背,说:“我就知道你还会说,快乐是高明的厨师烹饪的法宝,忧伤是低能的食客饮食的病根!”
齐鲁回身一把抱住刘鸿雁:“哈哈,知我者妻也!”
六
学校团委和学生会联合发出了通知,本学期要在学生中开展“校园之星”评选活动,每个班级要求推荐五个人选。毛毛和陆雯雯来找刘鸿雁商量推荐人选的事。
刘鸿雁没心思管什么“校园之星”,她手里正捧着一颗烫手的“星”不知道如何发落呢。
“你们看着办吧,”刘鸿雁对毛毛和陆雯雯简单交代了一句,想了想不妥,又补充道,“要不,征求一下全班同学的意见。”
毛毛说:“我们征求过了,大家说报名期限还有两个月呢,到时候来一次集体投票。”
“那样也行。”刘鸿雁应道。
“有同学捣乱,说要推选楚龙作班级之星。”陆雯雯说。
“什么?”刘鸿雁一听,明显来了气,“他能作班级之星,我们班不都能当星啦!”
“刘老师别生气,人家有理论。”陆雯雯又来了一句。
“还有理论?”
“是啊,他们说,既然能把楚龙接纳到我们班,就说明老师是以允许的心态来面对他的。既然允许他了,就说明肯定了他的敢做敢为。”
刘鸿雁看看陆雯雯和毛毛,无言以对。
“刘老师,楚龙要是改好了,选他作个星,也不见得是个坏事。”刘鸿雁不说话,毛毛说了自己的看法。
“好吧,那就再等一等,过些天再研究选星的事吧!”刘鸿雁基于自己形象的考虑,忍耐着,不想再流露出什么情绪。
送走了毛毛和陆雯雯,刘鸿雁的心静不下来。她有种受伤的感觉,烦躁地顺手翻开一份心理杂志,嘴上不断地重复着“接纳”这个词。突然,一行字跳入她的眼帘:接纳你的敌人。她像被火烫了似的,身体猛地颤动了一下。她伸手搓了把自己的脸,定睛看眼前的文字:
不要把冲突的对方看成敌人,如果看成敌人,你永远不会摆脱受伤害的感觉……只有用心去接纳,而不是指理性的理解和接受。假如是后者的话,用理智上接受,而不能以你的“心”去理解对方的“心”,这样的“接纳”只会有暂时的效果,却又在“接纳”的同时压抑了一份不满,长期而言,会造成对心理的负面影响。
看着眼前的文字,刘鸿雁怔怔地发呆。从听说楚龙安排在自己班级那天开始,自己就有抵触情绪。这种情绪直到今天还在左右着自己,以致没有真的“接纳”过楚龙。刘鸿雁意识到自己有问题了,而问题的存在竟然是为了维护自己的面子。
我为什么要维护自己的面子?
——是不想因为楚龙的出现添加一份失败的教育记录。
那我成功过吗?
——因为在这之前你没遇到过楚龙,所以那不应该算成功。
我失败过吗?
——如果连楚龙都能改变,那么,到目前为止还不能算作失败。
楚龙为什么要那样?
——因为他想要得到别人的承认,而这一点需要至今未被满足,所以他要用与众不同的方式来引起别人的重视。
在所有的认可中,什么人的认可最令人鼓舞?
——父母、老师。
……
刘鸿雁在自问自答中,觉得心里豁然亮堂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