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时下的孩子心事多。
毛毛最要好的同学司马珊红就有一肚子的心事。
司马珊红在来这所重点高中就读前就长成了高挑的身材,一看就知道身体发育良好,已经是个比较成熟的少女了。丹凤眼,高鼻梁,略微向上翘的嘴角,配上白皙的肤色和扎成马尾形的头发,透出的青春气息少不了招惹一些艳羡的眼光。按说,她不比班里的“五朵金花”逊色,但就是没被男生认可,连“第六朵金花”都吝啬封给她,为这一点,毛毛的同桌沈丹萍曾经忿忿不平。司马珊红好像并不在意别人对自己的评价,偏偏喜欢躲在某个角落里,一个人看书。书本摊在她的腿上,她的心思早飞向了别的地方,别人有说有笑的,似乎与她没有关系,甚至连抬起眼皮瞄一下的愿望也丧失掉了。
除了毛毛和沈丹萍,司马珊红基本不和班里的其他同学来往,连毛毛也没发现这里面有什么秘密。
司马珊红的母亲和一个比她的丈夫年轻五岁的部门经理好上了,她要和司马珊红的父亲分手,司马珊红的爸爸就是不在离婚协议书上签字。司马珊红的父母各自管着一个公司,因此,两个人谁都不回家。司马珊红也不知道她的父母究竟有几套房子,反正这套房子归司马珊红自己住。
司马珊红不愁花钱,她有个独立的账号,每个月都有一千块钱打进来,她从来不去问这钱是父亲还是母亲提供的。
司马珊红的快乐是每天放学后回到自己住的小区里,和祝佳佳、邵文文在一起玩。
祝佳佳才九岁,嫌短的衣袖使他的手臂显得较长,皱皱巴巴的衣裤上总是粘着一些泥土,看上去就给人一种好几天没换洗的感觉;一双小眼睛,像两道缝隙,透着一种调皮的可爱,却整天皱着眉头。一向活泼的他,专找比他大的孩子去玩,天真好像过早地从他身上消失了。
邵文文十四岁,正上初中。他短发,大眼,瘦小的身材,处于应该是最善于表现自己性格的阶段,却已经习惯了在同学面前沉默寡言。
这三个孩子凑到一起,在别人看来,全因为他们住在同一个小区里。其实他们自己心里清楚,他们的家庭和别人不一样。
祝佳佳的父母正闹离婚。
邵文文的父母已经离异,目前他和妈妈住在这里。
司马珊红像个大姐姐,每天放学,就带祝佳佳和邵文文在小区的健身区玩。他们三人都不住校,因为他们各自的学校都离这个小区不远。
上学的日子,他们觉得最难过。只有三人在一起的时候,他们才感到轻松。
二
小区的外面有一家肯德基店,隔着健身区的草坪,可以看见那里人头攒动的情景。
小区三幢二单元四楼住着毛毛的同桌沈丹萍。司马珊红经常看见沈丹萍的父母陪着他们的女儿上那家肯德基店。司马珊红没有父母一同带她去吃肯德基的记忆,邵文文只记得在父母没离婚的时候有过一次这样的经历,祝佳佳说他的父母三年前带他去过两次。
“你反正有钱,可以自己去吃。”祝佳佳对司马珊红说。
“你傻呀,一个人去吃,很没意思!”邵文文没等司马珊红开口,抢先说。
“我不信,我只是不敢和我爸妈要钱,否则,我就自己去!”
在司马珊红眼里,祝佳佳毕竟年龄小。她伸手抚摩祝佳佳的头说:“想去吗?我请你们!”
“太好啦!司马姐姐万岁!”
司马珊红牵着祝佳佳的手,邵文文跟在后面,三个人蹦蹦跳跳进了肯德基店。
肯德基店里人很多,想找个座位都很难。三个人等了一会儿,才有一对老夫妇带着一个孩子离开。
“你们占好位子,我去买。”司马珊红一见有了座位,才放心地排在等待开票的人群后面。
排队的人很多,司马珊红这时才观察到,排队的大多是男士,女人和孩子一般等在座位上。来肯德基吃喝的人们,要么是一对情侣,要么是家长陪着孩子,偶尔也能见一两对老年夫妇,像他们这样仨孩子没有大人陪伴的情况,几乎见不到。
司马珊红选了三份套餐。她招呼邵文文过来帮她。
端着托盘向座位走的时候,她感觉自己像个母亲。
祝佳佳和邵文文显得很高兴,嘴里嚼着炸鸡块和薯条,根本没在意自己的身边比其他的孩子少了什么。
司马珊红只喝了一口翡翠汤,先前的兴趣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消失了。她把自己盘里的鸡块和薯条分给祝佳佳和邵文文,像其他的孩子的父母那样看着他俩吃。店堂里的气氛祥和,每一个孩子的脸上都洋溢着一种幸福,连祝佳佳和邵文文也不知不觉加入到了他们的行列之中,这让司马珊红感到落寞。她的眼前好像出现了这样一幅画面:她的父母陪着她坐在大堂里最亮的那盏灯下,望着肯德基小姐推着送餐车款款走来,“司马珊红,祝你生日快乐!”服务小姐把一盒特制的蛋糕轻轻地放在司马珊红的面前,周围的孩子投来羡慕的眼光。
“姐姐,你怎么啦?”邵文文用手抹了下自己油腻腻的小嘴问。司马珊红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递给邵文文一张餐巾纸。
三
沈丹萍和父母有说有笑地推开了肯德基的大门,司马珊红的眉头皱了一下,刚刚笑着的面孔骤然凝固成了一种不易被人察觉的尴尬。
司马珊红把祝佳佳掉在桌面上的一个薯条捡起来放进嘴里,装作没看见沈丹萍。
隔着司马珊红他们两张桌子的地方刚好空了出来,沈丹萍还没坐稳就发现了司马珊红。
“哇,司马!”沈丹萍走了过来。
司马珊红一脸惊讶的样子,她心里清楚,躲是躲不过了。
“怎么就你们三个?”沈丹萍叫不出祝佳佳和邵文文的名字,虽然同住一个小区。
“闲的,上这儿热闹一下。”司马珊红敷衍着。
沈丹萍的父亲买好了家庭套餐,招呼沈丹萍过去。
“等着!”沈丹萍说。她到自己的桌上拿了一些吃的,向父母挤了挤眼,见父母理解地点了点头,就快速地回到了司马珊红他们这儿。
沈丹萍将手中的食物分一些给司马珊红他们,司马珊红想推辞,但见祝佳佳和邵文文爽快地接受了,就不再说什么。
“我经常领爸妈上这儿来,每周一次。”
“你领你爸妈来?”邵文文问。
“嗯,是的。”
“不都是大人领小孩来吗?”祝佳佳嘴里塞满了鸡肉,吐字不很清晰。
“你不懂!”司马珊红说。
沈丹萍望了一眼她父母那边,好像她的父母没有注意这边几个孩子的交谈。沈丹萍压低了声音说:
“我想,你们的情况,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应该是差不多的。咱们住在同一个小区里,情况大体上我也是听说过一些的。其实,你们心里想的事情,也是我心里害怕发生的。这就是为什么我说我要经常带父母上这儿来的原因。大人的情感问题,我们实在是把握不准的。稍不留心,就有可能发生我们小孩无法预料的变故。啊,应该说‘裂变’更准确。父母感情不好,影响最大的,或者说是受害的,毫无疑问是我们做儿女的。家庭破裂的事现在太常见,但我不允许我的父母因为这样的事影响到我。破碎的家好难过,你们比我有体会。你们千万别误会,我没有在你们面前炫耀的意思,我也不想用‘同情’一词来表白我的心迹,我只想把我想的和我所做过的说给你们听,如果对你们有启发,我可能也会感到心里好受些。”
沈丹萍看了看司马珊红,见她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又看一眼邵文文和祝佳佳,他俩眼睛睁得老大,形容上有些吃惊。邵文文更显得夸张,嘴里的鸡肉都忘了咽下去。
沈丹萍接着说,但声音比先前更小了:“我之所以坚持我的父母每周都陪我来肯德基,其实目的只有一个,让他们明白,我是他们唯一的女儿,有我这个女儿,他们应该感到满足,感到欣慰,感到因为他们有了什么感情危机,首先对不起我。我说这话,有点自私,但我就是要他们明白,既然他们生了我,就要让我幸福,而让我幸福的前提,就是要保证这个家的完整。我还有一点是故意要让他们感觉到的,那就是我离不开他们,失去了他们中的任何一个,我都会受不了。我不允许他们有发生婚变的机会,连有一点这样的想法也不行。”
沈丹萍抿了一口翡翠汤,又悄悄地瞟了一眼她父母坐的地方,才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低下头来说:
“可能这话你们听起来会脸红,但我确实是这样做的。我经常会偷听我爸妈的谈话,关注他们有没有吵架,一旦他们有了什么口角,我会毫不犹豫地出现在他们面前,装作撒娇的样子,说是不是我哪点不好,让他们生气了。我还会在半夜光着脚,不发出一点声音地潜到他们的房门外,听他们是不是经常在亲热,”
“你当我傻呀,这种事情你也敢做!”司马珊红终于发话了,“他们可能听不懂,”司马珊红指的是邵文文和祝佳佳,“我可不想听你瞎编。”
“这种事可不好胡说的,真的!信不信由你,我可是实话实说。要不,你再观察一下我爸妈,看他们是不是在自然交谈?”她刻意重音突出,强调“自然”一词。
当司马珊红点头印证了她的说法,沈丹萍接着说:“按说,这事我怎么也不会告诉别人的,但我很想帮助你们,才大胆把自己家的隐私说给你们。反正我觉得这样做很有效,不信由你!”
“我好像有些明白了,你说的有道理!”司马珊红的脸红了,不知道是因为对沈丹萍的误解表示的歉意,还是因为想到假如自己也这样做时的一种羞态。
“你是从哪学来的?真看不出!”司马珊红流露出羡慕的眼神,同时,少女的娇羞毫无掩饰地显现在面容上。
“从哪学来的并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是不是主动充当了增进父母情感的黏合剂,父母越恩爱,我们越受益。”
“这,我倒是很同意,看不出,你竟然是个鬼丫头!”
“嘿嘿,我可是花了不少心思的。”
沈丹萍和司马珊红在班级算不上最要好的朋友,司马珊红因为家庭的缘故,跟谁都保持着一定的距离,这一点沈丹萍是知道的。但沈丹萍天生一副热心肠,与班级里的同学关系一般比较融洽,司马珊红也是知道的。沈丹萍能够敞开心扉,交谈女孩很难启齿的事情,司马珊红由衷地产生了一种好感,这种好感多少还带有一些感激的色彩。相比之下,司马珊红先前那种卑下的心态,就显得有些龌龊,想到此,司马珊红向沈丹萍发出了别人不容易察觉的微笑。
“不好意思,你让我感到惊异,我们是同龄人,看来,我真的不如你。”司马珊红的语气里听不出先前的那种不自在。
沈丹萍像没有察觉似的,道:“媒体上不是常搞一些亲子活动吗,我也是受了一点启发。我的父母也不是不闹别扭,他们也会闹点饭勺碰锅沿的事,这很正常。我只是比较注意观察,发现他们有了摩擦,我不会像别人那样悄悄地躲开,而是装作很天真的样子,故意扑到他们跟前,讲一些能够勾起他们美好回忆的事情。比如,我爸和我妈吵了几句嘴,我马上就依偎在老爸的身边说,爸,我很想听你和妈谈恋爱时的故事,给我讲讲好吗!弄得老爸一脸无奈,只好当着我的面化干戈为玉帛。”
邵文文好像也听明白了,嘟着小嘴说:“沈姐姐真有本事。我就怕我爸妈吵架,一见他们吵架,我就躲得远远的。”
沈丹萍说:“我不行,吵架是很伤感情的,外面的诱惑那么多,我们不主动出击,那不是很容易让别人乘隙而入嘛!我以为,儿女大多不愿介入父母的感情世界,特别是女孩,老是害羞,回避,害了父母也害了自己。”
“我们特想让父母和好,你有办法吗?”邵文文和祝佳佳异口同声,那神情仿佛沈丹萍就是诸葛亮。
“实在说,我没有这方面的经历,不敢随便说,但我们以后可以一起研究。只要你们信得过我,我可以帮你们,咱们一齐努力。”沈丹萍一脸真诚。
“好,拉钩!”邵文文首先伸出了食指,祝佳佳也伸出了小手指,沈丹萍爽快地和他们玩起了小孩子的游戏: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
司马珊红和沈丹萍像大人一样对拍了下手掌,四个人开心地大笑起来。
周围的人纷纷投来不解的目光。
“好啦,我们走吧。”
四个人手拉手向沈丹萍的父母走去。
四
司马珊红对沈丹萍的信任让毛毛感到吃惊。
“别不是你和沈丹萍之间发生了什么故事吧?”毛毛趁课间休息俩人一同上厕所时问司马珊红。
司马珊红把和沈丹萍在肯德基的谈话经过简单地叙述了之后说:“就这样建立了友谊!”
“哇!你连我都隐瞒,……”毛毛的话没说完,有一名女学生推开门进来,就把下面的话咽进肚子里了。
两个人停在回教室的走廊上,毛毛说:“不过我理解,不怪你。”
司马珊红压低声音说:“沈丹萍正在帮我出谋划策,想利用下个月我过生日的时候让我的父母来一次亲密接触。”
“能行吗?”
“沈丹萍说,试一试总比不试强,与其让他们长期不见面,还不如安排他们在一起吵一架。”
“吵架,越吵越生分怎么办?”
“我和沈丹萍分析过,我爸不同意离婚,就说明我爸对我妈还有感情,对我妈走了那段弯路有原谅的可能。再说,我已经通过侦探公司掌握了和我妈好的那个人和别人好的证据,过两天寄给我妈,可能会对我妈的感情回归起作用。”
“说吧,需要我做什么!”毛毛搂住司马珊红的肩膀说。
“放学后,我俩同沈丹萍商量一下,她可比咱俩成熟多了。”司马珊红刚说完,上课的铃声就响了。
五
“听说我妈炒了那个部门经理的鱿鱼,哈,太妙了!”司马珊红对毛毛和沈丹萍说这话的时候激动得直拍自己的大腿,这是她们三个人实施“修复行动”以来她最开心的一次。
三个姑娘聚在司马珊红的卧室里,司马珊红光脚跳到床上,发疯似的把被子掀到地板上,又在床上狠劲蹦了几下,弄得席梦思床垫吱嘎乱响。毛毛和沈丹萍见这情景也抑制不住激动,一同跳到床上,三个人开心地笑成一团。
“好了好了,该实施‘修复感情行动’的第二步了。”沈丹萍到底比司马珊红和毛毛显得成熟。
“对对对,下一步怎么办?”毛毛捅了一下司马珊红,回头问沈丹萍。
“做司马先生的工作,”沈丹萍故意停了一停,看看司马珊红和毛毛,见她俩极其专注地盯着自己,才接着说,“向他摊牌,争取他的全力配合。”
“要是珊姐的爸爸不合作怎么办?”毛毛总是会提出自己的担心。
沈丹萍说:“据我分析,司马先生会配合的。”
“凭什么?”又是毛毛,好像她比司马珊红还着急。
“男人最要紧的是面子,还有什么比自己的妻子回到自己的身边更有面子的呢!”
“哈,你好像是研究男人的专家啦!老实交代,是不是你和什么臭男人有过什么?”毛毛还是第一次和沈丹萍开玩笑。
“胡说,你才和什么臭男人有过什么呢!”沈丹萍回了一句。
“算了,别贫嘴了,说正经事。”司马珊红说。
“珊姐的爸爸如果同意合作,再咋办?”毛毛又是一个问题。
“准备生日聚会。”沈丹萍大声宣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