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酒泉大雪山的一个冰洞里,一对师徒正在冰床上打坐练功。两人各自伸出右掌按在对方的胸口之前,左手捻指放在各自的腰间,脸色红晕,额头微汗,头顶白气升腾,凡是练武的人都知道,这是要突破玄关前的征兆。
冰洞之内的布置极为简陋,除了一张冰床之外,就是一张寒冰削凿而成的冰桌和三个冰凳。冰桌之上放着三个小瓶,瓶中装的便是冰蚕珠魄丹。而冰床却是由上古寒冰所制,是武林中人修炼内功的宝物。此时,冰床之上的师徒两人,周身已是白雾缭绕,说明她们的修炼已经到了紧要关头。此二人便是被大雪山附近的居民所传颂的雪山圣母柳紫莺和雪山圣女胡雪梅。这七年来,每年的这个时候,她们都会结束闭关,破冰而出。而这时,正是大雪山冰川开始融化的时候,又因为师徒二人出关之时,是用内力打开冰洞的洞口的,所以每次都会伴随着巨响。因此,附近的居民便把巨响和冰川融化联系起来,加之,每次巨响之后,都有居民看见一妇人带着一女子行走于大雪山之间,便以为这两人是掌控冰川的雪山之神,所以,附近的居民便将她们分别称为雪山圣母和雪山圣女,并在大雪山上建立二神庙,供奉二人,祈求庇佑。这三年,师徒二人也了解到了这件事的经过,便也根据居民的祈求,铲除了一些罪大恶极之人。附近的居民更是深信不疑。
而今日便是她们师徒二人出关之时。此时冰床之上,师徒二人开始旋转了起来,不多时,又见胡雪梅脸上露出了挣扎的表情,似乎像小女孩做了恶梦般的难受。就这样过了一盏茶的时间,便见柳紫莺“啊”的一声,吐出了一口鲜血,紧接着就倒在了冰床之上,而鲜血也因为冰洞里的温度极低,一下子就结成了冰块子、冰珠子、冰渣子……
此时的胡雪梅也急忙收了功,迅速将自己的师父抱了起来,一边擦着雪山圣母嘴角的鲜血,一边低声地问道:“师父,你为什么要这样?”虽然胡雪梅说话时,面部表情没有什么变化,依然是一副冷若冰霜的样子,但是从她的声音上,不难听出她的伤心难过来。
柳紫莺有气无力地说道:“雪梅,你不要伤心,为师如今已是七十八岁高龄了,就算不帮你打通任督二脉,活着也是蚀本而已,如今死了也是一种解脱。况且,本门的历代祖师也是在七十岁之后,就会用全身的功力帮传人打通任督二脉的。所以,你不要自责。”说完便又咳嗽起来。
胡雪梅一边拍着雪山圣母的胸口,一边劝道:“师父你不要再说话了,让弟子先帮你疗伤。”
柳紫莺叹口气道:“傻孩子,没有用的!当年我的师父帮我打通任督二脉的时候,师父我也是和你这般伤心,可是最终还是无力回天了。如今我还比你祖师婆婆多活了七年呢!你先把我扶起来坐好。”
胡雪梅用袖子揩了揩眼泪,便将雪山圣母按平日打坐的样子扶稳了。便听见雪山圣母缓了口气,继续说道:“本门的创派祖师乃是三百多年前江湖人称冰蚕老媪沈三娘。当年创派祖师婆婆为了寻找千年冰蚕以改良家传的冰蚕珠魄丹的炼制方法,便和她的女儿也就是我们的第二代祖师婆婆罗玉莲,从洛阳来到了大雪山。就在这个冰洞里,她们不仅找到了千年冰蚕,而且机缘巧合之下,冰蚕老媪结合了家传的内功心法,与她的女儿一起创出了冰蚕神功。等到她们再次回到洛阳的时候,时间已经过去了二十年,当时金兵南下,北宋灭亡,洛阳惨遭胡族蹂躏,自家的医馆也已经破败,祖师婆婆便在洛阳城外创建了饮冰门。然而,两位祖师婆婆只是将本门的饮冰剑法传给之后的饮冰门门主,而冰蚕神功却另找传人,且是秘密的。不过,历代祖师婆婆都与历代的饮冰门门主互相承认彼此间有着相同的师门关系。十五年前,锦衣卫百户胡荣拿着本门的信物饮冰剑来到五泉山的嘛呢庵找为师,求为师帮他保护他三岁的女儿,避免被朝廷的人抓了去,而这位三岁的女孩便是你。虽然胡荣当时说你是他的三女儿胡善祥,但是为师认为你因该是某个获罪的大臣之女,才会被朝廷追捕,所以便给你另取了胡雪梅这个名字。日后你要查明自己的身世,可以去找本门的萧无雨门主,也可以去找当年的锦衣卫百户胡荣。”因为一连说了太多的话,柳紫莺又咳嗽了起来。
胡雪梅见状,赶紧上前给雪山圣母拍背。
柳紫莺待到顺畅之后,问道:“七年前,道衍师伯到五泉山拜会为师一事,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
胡雪梅答道:“徒儿记得!”
柳紫莺又问道:“当时道衍师伯还带着他的关门弟子,那弟子你是否也还记得?”
胡雪梅突然双颊一红,平日静如止水的心里此时却泛起了涟漪,犹如一片花瓣飘落到了平静的水面上一样,不过也是很快就恢复了安详。待到霎那的惊慌过后,便缓缓答道:“徒儿记得,那弟子名叫朱瞻基,那时正和弟子一般年纪。”
“什么叫那时正和你一般年纪,难道现在你们便不是一般年纪了?”柳紫莺打趣道。
胡雪梅见被师父取笑,也不知道如何回话,就低着头等师父说下去。柳紫莺难得见到自己徒弟如此可爱的模样过,顿时觉得师徒两人十多年来,除了练功,还是练功,从来没有像今天这般温馨过。当年胡荣刚把胡雪梅送来的时候,自己不懂得如何跟小孩子相处,便简单地来了个“严师出高徒”。待到七年前,道衍和尚和朱瞻基到五泉山来过后,柳紫莺发现自己的徒儿和朱瞻基玩得很高兴,才意识到自己的徒儿也是渴望能有时间玩耍的。估计,那几天便是雪梅一生之中最开心的日子了。打那时起,虽然自己不再要求得那么严厉,可是自己的徒儿却已经养成不苟言笑的性子,整日里都是打坐练功。
想到这里,转又伤感了起来,便叹了口气说道:“师父小的时候本有一位青梅竹马的表哥,两家的父母也一早就给我们两人立下了婚约。只是师父十四岁那年,便留书出走,和你师祖婆婆来到了大雪山修炼冰蚕神功。这一练便是十七年之久,直到你师婆帮为师打通任督二脉力竭仙游,为师又到五泉山嘛呢庵修炼了三年。这三年里,为师一个人生活,便想了很多,突然意识到当年出走,只不过是年幼无知,被武功迷了眼睛而已。而为师的表哥当年也因为为师的出走而伤心欲绝,最后出家为僧。等到为师再找到他的时候,他已是一代高僧,法号道衍。当时为师心灰意冷,觉得被冰蚕神功耽误了一生,已经暗自决定不再传人。哪知道你父亲手持门主信物找到为师,求为师保你周全,为师不好拒绝,只得将你留在身边。这十五年来,为师多是和你闭关修炼武功,没有让你过过一天高兴的日子,更是让你养成了一副冷若冰霜的性子。如今想来,真的是耽误了你这几年的青春了!你有没有怪过师父?”说到这里双眼已经满是泪水,一眶是为了自己的表哥道衍和尚,一眶是为了自己的徒儿雪山圣女。
胡雪梅见状,赶紧摇头,不过也是眼含泪水上前帮柳紫莺将眼泪擦干,并带着哭腔说道:“徒儿没有怪过师父,师父这么做也是为了徒儿好!”
片刻沉默之后,柳紫莺便拉起了跪做在跟前的胡雪梅的左手,拍了几下,继续说道:“不怪就好,如今为师将死,也算是解脱了这几十年的痛苦和烦恼了。只是有一心愿未了,想托徒儿你去帮为师完成,不知道你是否愿意?”
胡雪梅肯定地答道:“师父你说,徒儿一定帮你完成。”
“师父一生最大的遗憾,便是当年辜负了你道衍师伯的感情。三年前,你道衍师伯托人给为师带了一封信,信中说到朱瞻基被人打成重伤,内力全失,已经变成了活死人,只有本派的冰蚕神功方可救醒,想请为师帮忙救治。”说到了这里,柳紫莺停了一下,看了看胡雪梅的表情,也不是担心她不肯帮忙,而是想看看朱瞻基在她心里尚有几分牵挂。
只见此时胡雪梅已经陷入了思索当中,喃喃地说道:“瞻基师兄受伤了,本派的冰蚕神功能医得好吗?”柳紫莺不由的心里一阵感慨,想不到自己的徒儿已经深陷情网如此之甚,对当年和她相处了几天的朱瞻基,至今依然如此牵挂,也不知道是祸是福。
这其实也很正常,当年朱瞻基是少年老成,谈吐优雅风趣,俨然是一副风度翩翩的佳公子的模样了;加之,胡雪梅一直便被柳紫莺带在身边,除了那次和朱瞻基接触过之外,何曾与其他少年有过交集。而十一二岁正是少女慕艾年华的开端,此时正好朱瞻基出现在了她的身边,便将这女子的所有怀春思慕都挂搭在这朱瞻基的身上,也属正常!况且这冰蚕神功,看是能让人清心寡欲,可是也非是六根清净。所以,情欲一旦种下,便只会是天不凋衰草的情境了。
柳紫莺咳嗽了两声,将胡雪梅从思绪中带了回来,便继续说道:“只是本门武功,运功之时毕竟讲究个男女有别。加之,你当时只是练成了冰蚕神功的第五层,师父怕日后没人指导你继续修炼冰蚕神功,便回信让道衍和尚再等三年,并把本门的冰蚕珠魄丹和回信一起让来人给道衍和尚捎了去。如今三年期满,你也打通了任督二脉练成了冰蚕神功的第七层心法。只是这第八层心法为师参研了四十多年,依然无法领悟,所以也不知道如何指导你修炼了。这第八层的心法,只有‘吐丝成蛹,鸿渐于飞’这八个字。除了第一代和第二代祖师婆婆,每一代的祖师婆婆几乎都花费了三四十年的时间,都无法练成。此番你若去给朱瞻基疗伤,必然会元气大伤,冰蚕神功必须从头修炼,不过这第八层心法便不要修炼了。为师本不想告诉你这两句口诀的,只是创派祖师婆婆的心血实在是不想断送在为师的手里。所以,日后你要切记万万不可像师父和其他祖师婆婆一样,被它害了。”
胡雪梅答道:“弟子一定铭记师父的教诲!”
此时,柳紫莺的面色已苍白了许多,便倚身靠在了胡雪梅身上去,又说道:“师父虽然不想你担着出世的苦,可是入世的苦也是不轻。你若用冰蚕神功医治朱瞻基,那么两人的掌心必须伸到对方的衣服里贴在胸口之上,不能如我们师徒这般隔着衣物,因为朱瞻基已是活死人,无法配合你将冰蚕神功的内力引导回你的体内以成循环。所以,一旦再隔着衣物,以你的功力是无法一个人将内力导回体内的。如此,你便与朱瞻基有了肌肤之亲,想必你道衍禅师伯会安排你们成亲。到那时候,如若你不愿意,也不必理会。若是成亲,其后又过得不顺心,便离开了就是,我们江湖儿女无须讲究许多。”
胡雪梅听到要将朱瞻基的手掌伸进衣服里并放在自己的胸口之上以及成亲等事,早已经退下去的红晕又一下子浮现了出来。只得羞涩地低声回答了一声道:“弟子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