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德二十一年,章国发生了许多大事。
章帝驾崩,十五岁的太子登基成为新帝,西边三路节度使陈兵子午城,兵指平京,却在一夜之间又忽然退去。
章帝驾崩前升了几个人,贬了几个人。
鹿王爷从原来的两字王加封一字王,入主平京城,官拜尚书令。
皇宫里的那个老女人在永安宫一夜之间杀了三百太监宫女。
几个月来,整个章国蠢蠢欲动,充斥着一股野心家的味道。
……
但是徐白此刻只想钓鱼。
他有些不高兴,因为往日用来钓鱼的座石被人占了去。
那是一个耄耋老人,银须银发,老态龙钟,半闭着眼睛,好像随时准备撒手人寰。
一般人如果遇着这种情况,或许会生出尊老之心,换个垂钓地方就是了,但徐白不会。
“是我的石头。”徐白的语气没有怒意,反而有些慵懒。
那老人没有抬头,也没有理会,徐白的话像坠入了深渊,没有回音。
他有些犹豫,在想要不要把这老头一脚踹到河里去。
一刻之后,他耸了耸肩认输,他还是学不来那些纨绔做派。
他在一丈远处另找了一块座石,非常仔细地用手帕擦拭干净,他有轻微的洁癖,这也是他坚持要自己原来座石的原因。
他拿出渔具,抛线下去。
半个时辰过去,徐白没有钓到一尾鱼,老人也没有。
徐白并不在乎,他钓鱼只是为了打发时间,于是看了一眼那老人。
老人突然开口说话了:“谁说这是你的石头?”
徐白皱了皱眉,心想这老头反应真慢。
“每个旬末,我都在这块石头上钓鱼。”
徐白的言下之意是这当然便是我的石头。
老人笑道:“莫非这块石头上刻着你的名字?”
徐白沉默片刻,然后说道:“确实刻着我的名字。”
老人愣了愣,然后在青石左侧找到了两个小字,“徐白”。
“幼稚。”老人恼怒道。
徐白没有理会他,继续钓鱼,他并不认为在石上刻字幼稚,说穿了,这和文人大家著书立说没有区别,都是为了留下痕迹。
又过了半个时辰,二人依然连一尾最小的鱼都没有钓上来。
老人又开口说话了:“年轻人,你如何看待鹿王领尚书令一事?”
徐白叹了口气,心想果然平京城的人都爱妄议朝廷,和他前世的首都人民没什么不一样。
“我没有看法。”徐白凝眉说道。
“自从太宗皇帝登基前领过大行台尚书令之后,便没有臣子再敢拜领尚书令,尚书省一向由左右仆射主理。”老人似乎怕徐白不理解,又补充解释道。
徐白当然知道其中的意思,鹿王领尚书令意味着不臣之心。
章国所有人都知道,但没人敢说出来,包括那位新登基的小皇帝。
“我不感兴趣。”
徐白觉得有点烦躁,这个老头占了自己座石也就算了,为什么偏要跟自己说这些杀头的话……
“平日里写诗吗?”老人似乎放弃了和他讨论政事的想法,转换了话题。
“不写。”
“习武?”
“不习。”
“琴棋书画?”
“不会。”
“蹴鞠、投壶、走狗斗鸡?”
“都不喜欢。”
老人沉默良久,看着似乎有些不相信。
“钓鱼对年轻人来说,终究不是长久事。”老人最后说道。
“我会去学。”徐白说道。
他指的是蹴鞠、投壶和走狗斗鸡。
老人以为他说的是学文习武、琴棋书画,于是面容稍展。
“年轻人只要肯学,事情便不算晚,老夫当年也是弱冠之后才发奋向学。”
徐白不知道这个老人是谁,但既然说了这话,想来应该不是寻常人,或许曾经做过官。
不过他不在乎,在平京城里退休的三品官多如走狗,大多是在混吃等死罢了。
“要不要交个朋友?”那老人忽然转头说道。
徐白蹙眉说道:“不太好吧。”
说完话徐白突然愣了一下,方才没有发现,那个老人的耳垂居然大得离谱。
……
……
月色有些雾蒙蒙的。
徐府并不大,甚至显得有些窄小。
但是徐白知道,身为太府寺卿的父亲这些年捞了不少黄白之物,太府寺掌内廷用度,可是个富得流油的地方。
早有小仆迎了上来,接过徐白手中的渔具,低头在鱼篓里看了看,有些可惜地说道:“少爷今日又没钓到鱼?”
徐白有些不满:“被个老头乱了节奏。”
那小仆同情道:“没钓到就是没钓到,少爷你不用与我说这些。”
徐府的仆从都知道,自家的这位少爷虽然看着性情寡淡,但是待下人却极好,也不很在意主仆之别,所以他才会这样放肆地和徐白说话。
“对了少爷,老爷让你回来后去趟书房。”那小仆一边安置渔具,一边说道。
徐白点了点头。
……
……
灯光昏暗,几只飞蛾犹豫地扑向灯火。
书桌前坐着徐白的父亲,太府寺卿徐有仁。
徐白皱了皱眉,家里明明有钱,父亲却连多点几根蜡烛都舍不得。
既然敢贪,又为何不敢花?
他认为父亲在演戏,但他自然不会拆穿,演技是社会和谐的基础。
“你的婚事定了。”徐有仁抬头看着徐白说道。
徐白挑了挑眉,不置可否,不知道为什么,他早已到了婚配的年纪,但这些年来,婚事却一直被压着不提。
不过这样也好,他本来就没有意中人,这些年反而落得清闲。
“谁?”
“云安公主。”
徐白沉默不语,他似乎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但随之而来,有更多的事情想不明白。
“父亲真是给我找了个铁饭碗。”徐白苦笑说道,世上自然没有比驸马更铁的饭碗。
徐有仁的目光变得严肃起来:“慎言。”
“所以你我父子算是陛下的人了?”
徐白不傻,突然成了驸马,背后自然是有利益纠葛的。
徐有仁想了想,说道:“可以这么理解。”
“我能见见她吗?”徐白指的当然是云安公主,他不希望自己将来的妻子是个丑婆娘。
“见到了又如何,这不是你能决定的事,此事是陛下赐婚。而且你应该知道……公主不在平京城。”
徐白想了想,想起一些传闻,于是暂时不去想这件事。
“我今天在河边遇见一个老头。”徐白转移了话题说道。
徐有仁眯了眯眼睛,不知道徐白这句话的意思。
徐白将今日的情形和徐有仁大致描述了一遍,当然也提到了那老人大得离谱的耳垂。
徐有仁闭目沉思片刻,抚了抚胡子说道:“你也该准备入仕了。”
徐白皱了皱眉:“我不想做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