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2013年到的拉萨,是个志愿者。那时的拉萨比现在要新鲜,特别是人。江苏那一年一共来了三十六个人,个个都是有趣的人,我愿意花三十六个篇幅来讲他们每个人的故事。也许还不止,不过我不愿意得罪人,现在我要讲一个看不到这个故事的人的故事。
他叫叶子,我知道我知道,名字很娘。但是这个人并不是第一眼就让你感觉到娘的人,相反,叶子人高马大,初看你会觉得他是内蒙人,然而他实际上是枚山西汉子。也是志愿者,陕西队的。
具体怎么认识他的,我已经记得不太清楚了,大概是除了漂亮女孩以外的记忆在我脑子里都没办法保存三个月吧。依稀记得是在七月份,一个熟识的志愿者离岗,我们这些酒肉朋友自然是要给送个行。吃吃喝喝也没用多少时间,按照惯例大家就去大昭寺走走。没转一圈大家觉得有点无聊,有个人就说古城里有家盗版的深夜食堂,酒不错。于是刚喝完酒的一群人又屁颠屁颠地跑去喝酒了。我大概就是在那遇到的叶子,也忘了是谁的朋友了,反正大家客套了一番便一起喝酒吃饭了。
他是个很有意思的人,符合我们现在对于文艺青年的所有定义,不长的长发,会弹吉他,爱好摄影,热爱民谣和摇滚,喜欢异域风格的装饰,与人一帮人谈笑风生互相挤兑,开车、骑车、徒步各种折磨自己去看远方的风景,生活在充实与发呆间无缝切换,崇拜卡夫卡、乔伊斯与博尔赫斯,手机有两个一个最新款一个诺基亚,喜欢写诗和喝酒,画画与弹琴,吹牛逼和高冷装逼,以及哭。
哭不是他的特点,只不过每次我见他总要喝,也不知道怎么了,每次总是稀里哗啦的一大堆。但这不是他的特点,他的特点和其它文青不太一样,他的手脚不太干净,就是喜欢偷东西。
他喜欢乱拿东西的名声比他其它所有的标签都要重。然而他又是一个极具魅力的人,以至于朋友多过我认识的每一个人。于是他的人生在我们看起来有些人格分裂,总是听到说他在哪儿被人打死了,然后一转眼就跟他相遇在酒吧厕所门口。叶子并不是一个抠门的人,也是抢着付账的那群人中的一个,并且总是带动气氛的一个。所以并不像孔乙己,没人会遇到他就开始嘲讽他。他的偷盗就像一个传说一样,他不在的时候仿佛大家都知道,他在的时候大家便都失忆了。
然而有一次真的出事了,晚上将近一点钟的时候,我接到电话,说是人在军区总医院,要住院,但是身上没带多少钱,看能不能去一趟。我听了很震惊,不是他怎么了,而是我真的是头一次遇到他跟我借钱。我自然是连夜赶过去,却看到他一个人孤零零得躺在床上,既没有苦主也没有看客,当然也没有帮手。倒是没什么大不了的,胳膊腿也都没断,不过要在医院呆一段时间了。我交了钱便坐着跟他聊天。问他发生什么事了,他就摇摇头。我也不好追问,他就躺在哪儿玩着他手里的一个破了的指南针,很明显是今天跟他一起受的磨难。大家不咸不淡得聊了一会儿,我跟他说明天中午我过来再看看他便走了。他大概在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我中午会买些饭过去跟他一起吃,一起聊聊拉萨有没有自闭症患者啦,柯南道尔不喜欢福尔摩斯总是想弄死他啦,Don't cry 是不是枪花最无聊的歌啊……
他出院的时候,照例要喝酒,我突然想起来他的一个习惯,喜欢往啤酒里面扔一个葡萄。我问他为什么?他问我,你知道葡萄什么时候成熟吗?我说不知道。他说了句西班牙语,我开始嘲笑他掉书袋。然后接着喝酒了。
他走的时候大家都不知道,像其它来过的人一样消失得无影无踪。我在15年的时候收到了一封电子请柬,背景很俗气,是乌斯马尔古城,他未婚夫是个碧眼金发的帅哥,嗯,不是很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