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氏看着兴元帝终日为国事操劳而脸现倦意,知他心里也定是焦急,便也渐渐地冷静下来,心知不该在此时为他添加烦扰,于是又问起他准备派何人负责此案。
兴元帝直言不讳地将今日朝臣举荐起二皇子之事说了一遍。
程氏眉头一皱,静默下来。她不喜皇上多年独宠的蓝贵妃,觉得她烟视媚行,迷惑君王,顺带对她所生的二皇子也喜欢不起来。只准他们母子每月的初一、十五前来请安,其余时候,绝不让他们多在自己跟前晃眼。五年前二皇子酒后火烧宫闱,她不曾替他们母子二人说过一句求情之话,且曾斥他们一个恃宠而骄,一个子凭母贵,骄纵妄为,就该严惩不怠,以儆效尤。这么多年过去,若非今日他提起,她仿佛都快忘了自己还有这么一个皇孙。
帝者既是君,亦为父。程氏何曾不知皇上此番所为,是想给二皇子一个改过自新的机会,机会摆在眼前,他是否有能力承受,便看他自己的造化了。而她,只是一个妇道人家,皇上所决定之事,她也不好多评说什么,她只在意她的好孙儿李玄奕的生死。
霄月宫内,不断地传出器具被砸落地上的破碎声,宦官宫女们纷纷跪倒在地上,战战兢兢,如丧考妣。
自从得知皇上要命二皇子去寒香镇彻底奕小王爷白鹭江遇害一案后,这位蓝贵妃就闹着要去御书房求见皇上。她嫁入皇室二十年有余,心里一直怨怪太后对自己的冷淡,寻常能不在太后近前多晃一眼,她决不出现,这次自然也不会主动送上门,去遭受冷眼。她黑着脸吩咐人若皇上出了德宁宫,即刻禀报。可待太监回来禀报时,皇上又去见了皇后。她一气之下,便在寝宫砸起器物来。
“滚开,谁敢拦着本宫,本宫活活将他剐了!”伴着暴怒之声,从殿内传出,一只金色的小炉鼎从殿门里“呼”地砸了出来,正朝着跪在殿外的宦官门面而来,若非急忙偏头躲避,不死也重伤。那小炉鼎“咣当”的一声,砸落在他身后的青石板之上,滚动了两下,最后滚到了一袭明黄后的锦袍之下,方停了下来。
那太监转头,见到兴元帝竟来了,惊骇的转身俯拜:“奴才拜见皇上,皇上万岁万岁万万岁!”
兴元帝的两道视线从脚边上的小炉鼎收回,盯着太监看了一眼,蹙了蹙眉,径直走上殿阶,随行的太监高声喊道:“皇上驾到!”
殿内砸物之声戛然而止,宦官宫女们急忙行礼,兴元帝穿过落满碎瓷和杂物的地面,步入殿内,抬眸扫视了一眼狼藉的四周,目光最终落在妆容有些凌乱的蓝贵妃身上,定了一息,随即沉下脸,寒声问道,“你这是做甚?”
忽如其来的质问,引得蓝贵妃不惊骇然,心噗噗地跳,也不顾自己的形象,连忙迎了上去,眼眶红红地对他行了一礼:“皇上,您总算来了,臣妾若非如此,怕是皇上再也不想见到臣妾了吧。”
“你胡说八道甚么!”兴元帝斥道。
蓝贵妃微微低下头,深吸一口气,问道,“臣妾听闻皇上要将白鹭江一案交由恒儿彻查?”
皇帝面色沉静地看着她,并未说话。
自从五年前云恒火烧宫闱一事后,虽然皇上并未对她做出任何的惩治,对她与往日无二,只是她并不快活,想到自己唯一的儿子前程就此毁掉,便忧心难安,长吁短叹。
尽管她颇得恩宠,屡屡求情,也得不到皇上的金口宽赦,忌惮于他的淫威,她一直在隐忍,在审时度势,在盘算,等的是一个能让皇上给她儿子改过自新的机会。
她知道,若仅凭一己之力,是难以让皇上松口的,所以她暗中拉拢了刘尚书,许他个中好处,没想到白鹭江一案,皇上就这么应允了刘尚书的提议。
虽说这是一个难得的将功补过的机会,何曾不是一把双刃剑,若能顺利结案,二皇子便能重现立足朝堂,若是无法完成差事,便是将自己推进万丈深渊,永无法翻身之日。并非是她长人之气,灭自己儿子的威风,连都落得生死不明的下场,可见背后之人何等厉害。
蓝贵妃眼圈又红了,眼泪忍不住,湿了眼眶,“只是皇上,奕小王爷贪玩游江出了事,于情于理,恒儿应当为皇上分忧,只是皇上您不该因此迁怒于恒儿,下军令状,这岂不是在逼死恒儿嘛。”
皇帝沉怒地看着她,“你不是整日叫嚷着让朕给他一个戴罪立功的机会吗?朕如今给他了,你还有何可怨的?若连一桩案子都办不好,如何服众?”
蓝贵妃拿着帕子擦眼泪,委屈得如滔滔江水,哽咽着道,“皇上怎能一味得怪罪臣妾,臣妾也是思儿心切,整日提心吊胆,唯恐我们母子今生再无相见之日。再说,他也是皇上您的儿子呀。”
“就因为他是朕的儿子,就不该如此窝囊,躲在羽翼之下,永远成不了大事,你这不是对他好,是在害他。这么多年了,一点长进都无。”皇帝不为所动。
蓝贵妃抖动着嘴唇,惶恐地不能言语。
兴元帝厉目扫了她一眼,沉声道,“慈母多败儿,他如今这样子,便是被你宠惯的。”
话毕,兴元帝不再看她,吩咐人将她看好,从今日起,闭门反省,无他的命令,不得踏出宫一步,就甩袖出了霄月宫。
蓝贵妃身子一软,瘫软在地,眼睁睁地看着兴元帝渐远去的身影。
除了宫中的圣上陛下大肆搜寻失踪的李玄奕和楚缘外,京中各府邸陆陆续续也有府卫涌出,朝着白鹭江一带而去。
其中有一小队人马,个个锦衣华服,神色焦急。从他们腰间晃荡的腰牌可以立马辨出他们的身份,打头的是分别是安国公府世子顾之瑜、八皇子李琰。
疾驰的马队后,还有一匹白马紧追而上,不住的唤着“顾之瑜,等等我!”
顾之瑜扭头一看,神色颇为惊讶,马背上的女子一头如瀑青丝随风飘舞,头上的珠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如同一朵绚丽的云彩般,飘然而来。
此女正是安阳长公主府的小郡主燕苒。
他心里咯噔了下,非但没有停下马来,反而双膝一磕马匹,胯下的骏马猛然间再次加速,同时让同行的李琰拖住她。
李琰摇头叹息一声。他的这位表姐是安阳长公主的掌上明珠,驸马爷早逝,安阳长公主亦未改嫁,全心照顾她长大。因有安阳长公主的疼宠,她的生性比寻常的大小姐都要顽劣些。
四年前,她外出游玩之际,不慎捅了马窝蜂,马蜂追蛰她的时候,是顾之瑜上前护住了她,将自己的衣物脱下,遮住她脸面。待马蜂驱散,二人获救时,她安然无恙,顾之瑜却被蛰得不轻,头目肿胀,昏迷数日,若非太医全力救治,恐已丧命。
就从那以后,他的表姐对顾之瑜似乎生起了倾慕之情,时常会向他打探起他的行踪。但顾之瑜便不一样了,时常以各样理由躲避不见。
想起这位表姐,李琰不得不说,两人虽常有拌嘴,但她对自己还很是照顾的,例如那日在容亲王府醉后,曾被皇祖母训了一通,还是她替自己说情,主动承担了责任,最终,才没传到父皇的耳中。
于公于私,他是不愿得罪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