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幕起,灯光渐亮,李香君一人立于台上,垂眸静思,似在酝酿情绪一般。
毕景深吸一口气,叮嘱林夕时道:“找时机靠近戏台,再趁台下人不备悄悄去幕后。要尽快。”
林夕时点了点头,毕景才做足了心理准备,起身大步走上台前:
“今乃新正佳日,约来文聪兄,邀请马相爷饮酒赏雪。相爷,请!”
全然不顾裴晏之惊讶的目光与台下轰然爆发的讨论声,毕景满眼高傲,趾高气昂地走上台,来到裴晏之身边。
“玉树银花,好一派雪景也。”
又轻轻左移一步,摆出一副谄媚的样子:
“今日请相爷来此饮美酒,赏瑞雪,特命名妓侍马相爷。”
摆出一副挑剔的眼光,毕景半眯着眼看着裴晏之,不耐烦地说道:“啊。你叫什么名字啊?”
裴晏之似乎也反应了过来,微微屈膝,声音不卑不亢,却也没有抬头:“奴家名为李贞丽。”
毕景搬来一把椅子,坐了上去:
“好,过来,饮酒,唱曲!”
裴晏之的头又低了些:“不会唱曲。”
毕景显然有些愤怒:“不会唱曲,算什么名妓?”
裴晏之不卑不亢的声音却令人十分安心一般:“原非名妓。”
毕景显然好奇起来,单手撑住下巴,饶有兴趣地提问道:
“啊,那你有什么心事,容你讲来。”
裴晏之终于抬起了头,脸上刚刚用药处理过的伤疤仍然显眼:
奴的心事乱如蓬,几番要向群王控。
拆散鸳鸯惊好梦,可怜慈母入牢笼!
毕景的脸色严肃起来:“原你也有这些心事,也是苦了。往下讲罢。”
裴晏之又唱起来,声音竟从哀怨变得愤怒起来:
日军纷纷入关中,半壁清朝仗列公。
谁知你等暗嫁祸,数月攻陷蒙以东。
多少人家破人亡,是你们做恶毒实验以人驱动!
多少人死在枪林弹雨中,是你们抓男辱女,杀人为乐把百姓人权付与了寒风!
此时本该到了毕景的戏份,可裴晏之的情绪已然激动万分。
愤怒的情绪感染到台下的倭寇们,竟让他们也激动起来,却全然不知裴晏之是在骂他们。
毕景暗自叫爽,却没打断裴晏之的表演,听任他继续唱下去。
裴晏之的表情更加愤怒,一时竟乱了章法,开始胡乱跳动着:
中华戏曲人人热衷,寡廉鲜耻的日寇听不懂!
今日你等的侵华路就要在此断送,我将与你等贼寇在烈火中舞动!
一呼百应,早已在墙外点燃火把等待的人们听此曲一出,便怒吼着将手中的火把朝着院内扔了进去!
一时间,大火四起,被灼烧时发出的惨叫声与愤怒的叫骂声混合着裴晏之有些癫狂的大笑声刺破了寂静,点亮了黑暗的天空。
台下还未被大火点燃的众人慌乱地四下寻找着可离去的地方,可火焰早已在挖好的沟壑的引导下,将整个看台围了起来,无路可逃!
有人冒火扑向大门,却绝望地发现大门早已被反锁住,绝望地哭叫起来。
而墙壁也光滑异常,竟没有任何着力点能给他们一线生机。
通往戏台的通路更是被凶猛异常的大火遮挡住,连台上还在表演的二人的影子都看不见了。
林夕时不知何时早已来到毕景身后,焦急的询问着对策。
毕景四下观察了一番,场中慌乱的日寇们已然被凶猛的大火阻隔了任何逃跑的路。
而人们还在墙外不断地往院中泼洒燃油,绝望的嘶吼刺进毕景的耳膜,竟显得如此悦耳。
虽然戏台上并没有燃油,可木制的戏台在不久之后也会被火焰烧着,破碎坍塌,让裴晏之死在大火之中。
虽然后台的暗道一直敞开着,可裴晏之却看都没有看一眼,自顾自地继续起了自己的舞蹈与歌唱:
寒风阵阵如虎啸,大雪纷纷似利刀!
雪深三尺我不怕冷,胸中熊熊怒火烧!
眼看江山不能保,后世子孙绝不会把你们轻饶!
裴晏之癫狂地起舞着,在火光之中胜似一朵怒放的红莲。
但此时,异变突生!
一泼燃油悄无声息地泼向了戏台!
大火凶猛地扑向了裴晏之!
毕景慌忙之间只能紧紧护住林夕时的身形,而裴晏之则是因为乱舞的脚步堪堪躲过了大火的侵袭。
“你先走,出去悄悄观察是谁想害我们或者裴晏之。”
毕景沉声嘱咐着林夕时,将她赶了出去。
按照剧本,裴晏之还有一节要唱,可如今已经失控的火势已经不足以支撑他继续将剧本完美地演绎出来了。
毕景不免着急,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试图拉走裴晏之。
可裴晏之随着舞步巧妙地躲过了毕景,甚至还轻推了他一把,让他朝着后门踉跄而去。
“奴家心意已决,勿要搭上自己性命。”
毕景扶额:“如今您演的戏已经不是那个《桃花扇》了,其中的改编数不胜数,还有必要再继续下去吗?”
裴晏之以袖遮面,背过身去:“奴家只知,侯公子还在为了清白信誉奔波着,奴家要在此地等他回来,宁死不屈。”
毕景气得直跺脚,转身出了后门。
裴晏之跪倒在台前,双眼望向熊熊的火焰,似乎火焰那头就存在着他所找寻的事物一般。
“如今奴家将以死换取清誉与百姓的生命,不知凭空被诬清白的侯公子,可否接受我?”
戏台的灯光早已熄灭,只剩前方熊熊燃烧的火焰散发着热量与光芒,竟令裴晏之身后的晦暗非常。
而一声呼唤却清晰地穿过人群的惨叫声来到了裴晏之耳边。
“香君!香君!你为我受苦了!”
裴晏之猛地惊醒,回头望去,一个身影站在黑暗之中,眼里却映着光华,闪闪发亮。
你为我楼台拒婚毁花容,你为我桃画扇底传真情。
你为我情似高恩如海,因此上千里迢迢把你寻。
多谢列位来照应,才得这月重圆来花又好!
唱腔奇异,甚至调子都找不对,可那人还是急急忙忙跑来扶起了他,就如同那时的他一般。
双眼有些模糊,裴晏之竟看不清来者是何人,不过戏中的下文还是被裴晏之熟练地演绎了出来。
李香君满眼感动,背对着火光摸索着为侯朝宗宽衣解带:
“候郎,我来为你宽衣。”
满眼震惊自然流露,可口中话语还未说出口,便被侯朝宗用食指轻轻堵住了嘴:
“我知道,你最恨弃家叛国之人,所以,我没有与清朝人士勾结,我保住了自己的名节,顺便艰难地保住了自己的性命,千里迢迢前来找你。”
侯朝宗抱住了李香君:“香君,不必为了名节牺牲生命。这世上还有许多大好风光,虽然如今它稍显暗淡,不过相信我,只要活下去,它们都会回来的。”
李香君的泪水早已决堤,声音都有些颤抖了起来:
“可……可侯公子你知道吗?我若不死,我的亲人们就会遭人屠戮;我若不死,以名誉保住的百姓就会遭受妄加之罪;我若不死,我便见不到那日思夜想的他了啊……”
李香君挣脱了侯朝宗的怀抱,起身朝着烈火扑了过去:
“香君无颜面对冒死前来与我相见的候郎,香君早已心有所属,可收下我心之人,却已经葬身于敌寇之手。”
“香君于候郎有愧,早已无颜存活与世,如今大仇得报,香君也再无留恋,还请候郎原谅我的不贞!”
侯朝宗拼命抓住投身火海的李香君,再将哭诉挣扎的她拉回安全之地:
“我在外流离如此之久,早已不奢求香君还能于我留存爱意。你我虽已拜堂,却是因我受了阮贼的恩惠。所以咱俩并非夫妻,不必对我心存愧意。”
“其次,事后你大可与亲人远离此地,隐姓埋名,想必不会遭到贼寇的追杀。而百姓,我会为你安排妥当。”
“再者,与你相爱之人,也一定不希望你毁去容貌,甚至为他葬身火海吧?”
场中的惨叫声渐渐消逝了,而李香君撕心裂肺的哭泣声却刺痛着侯朝宗的耳膜。
侯朝宗紧紧抓住李香君的手,继续说道:
“如若你死,你的亲人会如何?虽有人照顾,但他们会作何感想?他们需要的不是一个为国捐躯的英雄,而是一个时时陪伴在身边的活生生的你!”
李香君望着汹涌火焰的双眸终于收回,转过来看着侯朝宗,眼里满是悲伤。
侯朝宗抚摸着她的头,轻柔地说道:
“没事了,我们回去,见见他们,如何?他们一定很想你吧!”
李香君重重地点了点头,倒在侯朝宗的怀里,褪去了演戏的外衣,回到了那个满身妖媚气息的裴晏之:
“谢谢你,毕景。”
毕景有些惊讶于他是如何知道自己的名字的,却无暇多想,凶猛的火焰已经快要烧到他们眼前了。
急忙背起体力不支的裴晏之,毕景踉踉跄跄地从后门跑了出去。
在门口等候多时的林夕时终于松了一口气,放下了心中的大石:
“我还说你要再不出来我就冲进去把你拉出来呢!还好还好!”
而戏院的一群人看清毕景背后的那个人之后也终于是欢呼出声,甚至有些人还带上了哭腔。
人们急忙为裴晏之察看伤势并治疗,领头人也赶来感谢毕景的行为。
毕景摆了摆手,躺在了门外的草地之上:
”啊,这夜空真美啊!”|
林夕时也躺在毕景身边,声音轻微:“在现代可看不到这么多星星。”
火星乘着热空气朝着夜空之上飞去,转眼又消失。
身侧某处,蓝色光芒星星点点地闪烁着,毕景嗤笑着:
“切,敢害人却不敢露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