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军仍在追剿吴王残余乱党的路上,东都却已经又开始了往日的烟火人间。
街道上关闭了将近两个月的店铺陆陆续续开了门,那些进宫避祸的百姓已经从宫里回到自己家,收拾被战火祸及的房屋,打理自家的小生意,达官贵人们的情仇恩怨和他们这些小老百姓没关系,自家锅里碗里的才是现实生活。
随着百姓安顿下来,店铺开门,宫墙外的叫卖声、嬉笑声渐渐多了起来,整个东都又从死亡之城活了过来,依旧是大夏最热闹、繁华的城市。
没有战争真好,老百姓如此想,李妙然也如此是想,许许多多从战火中活下来的人也这么想。
只可惜,有些人再也不能看到这和平盛世。
谈府进宫报丧的长子是在东都城脱困后的第二天早晨,那个在动荡里一马当先,一刀定天下的谈候爷在自己家的床榻上永远地闭上了自己的眼睛。
东都城里被他卫护过的百姓哭得泣不成声,自发到谈府门前给老候爷守灵,李妙然派阿满公公送去了自己的问候。
小皇帝也派自己身边最得力的大内侍小德子前去谈府代表自己吊唁,并将谈家三代世袭的候爵改为世袭制。
太极宫里各处宫殿开始整修因为战火损毁的宫殿,那些因围城进宫避乱的百姓和官员也都出宫回了自己的家,宫里的内侍、宫人开始清扫被弄乱的宫室。
因乱聚在一处的后宫女人们在乱后也各自回到自己原本的宫室,年幼的小皇帝经过这场祸事,突然就懂事起来,在得知自己姐姐受伤回宫后,绷着小脸像模像样的安排各种杂事,有不足之处也在桂公公的指点下恰到好处地圆满解决。
追剿吴王的事交由文思嫣和顾家桥解决,张若朴急匆匆地打马进宫,他要见他的小姑娘。宫里的人看到风尘仆仆蓬头垢面的张若朴时都惊讶不已。
这还是那个冠绝东都的张公子嘛?
但张若朴丝毫不管别人的目光,他翻身下了马,几乎是一路飞奔向昭台宫。
昭台宫里,东厢殿床榻上,一个小姑娘横七竖八裹着薄薄的锦被睡得一塌糊涂,张若朴踏进殿里急步走到榻边,半蹲下身子握住露在锦被外的小手,目不转睛地看着榻上那个人,薄唇紧抿。
殿里侍候的宫人从他进殿后就很有眼色地退出殿去,大约是被他抓痛了手,睡梦中的李妙然揉着眼睛迷迷登登醒了过来。
看着榻边这个胡子邋遢、衣衫皱巴巴的男子,半天醒不过神来,这人是谁,为什么会在这里,又为什么这样柔情似水地看着她。
她皱眉,瞪向这个胆大的男子,刚想叫人,就被人连被带人抱怀里。
“阿妙。”
随着熟悉的叫声,李妙然瞪大了眼睛,她在张若朴的怀里努力昂起头,实在难以相信这个邋遢狼狈的男人会是名满东都的张若朴。
是那个郎艳独绝,世无其二的张公子,是那个注重规矩仪表的张教习。
张若朴紧紧地抱着怀里的小姑娘,近两个多月的惶恐、将近七十日的煎熬,这一刻在这个拥抱里尽数得到缓解。
包在被子里活像大蚕蛹的李妙然实实被张若朴身上的味道熏得受不了,她左扭右扭表达着不满,总算那个人有良心,在抱了大半天后松开她,小心翼翼地将她放回到榻上。
如果不算那只一开始就抓住没放的手来说,李妙然算是自由了。
她轻轻挽起的发已经散于两肩,锦被下月白色的中衣也露了出来,红着脸,转过头,悄悄向下扯了扯,又羞又恼地瞪向张若朴:“你疯了,被人看到多丢人。”
张若朴这会儿还没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他正细细地查看小姑娘身上的伤,眉头紧紧皱着,神色不善。半天说了一句:“我当时就不应该教你练箭。”
李妙然对于他突如其来的话弄得有些糊涂,只习惯性地回了一句:‘我还在后悔当日没有用心学,不然上阵杀敌时也可以多杀几个。’
张若朴在榻的另一边坐下:‘我记得我曾教过你君子不立于危墙之下,你倒好,一个弱女子居然敢动手杀人。’
李妙然侧着头看他:‘你不喜欢、’
张若朴摇头:“是我不好,没及时赶回来,让你陷入险境。”
李妙然看着两人紧握在一起的手摇了摇头:“你又不是存心的,我也没怪你。”
张若朴就那样握着她的手,目不转睛地看着她。
那眼神炙热深情到让李妙然渐渐无法抬头直视,她低下头,连颈子都红了:“你这是几日没好好打理自己了,你现在若是走在街上,恐怕城门口那群叫化子都比不上你更像叫化子。”
张若朴这才低头瞧了下自己皱成团的衣服,已然辨不出原来颜色,他难得脸红一下,讪讪地笑道:“出了西门,我担心东都局势,一直未曾有时间好好打理自己,我坐远点,看身上味道呛道你。”
李妙然却倾身靠了过来轻声道:“你什么样子我都喜欢,就像我什么样子你也不会嫌弃一样。”
张若朴看着身边言笑晏晏的小姑娘,心里一热,眼神都亮起来,他垂下眼慢慢靠过去,还没来得及做下一步动作,只见那言笑晏晏的小姑娘蓦地推开他,捂着鼻子大声唤宫人进来:“不过,相较起来我还是更喜欢风光霁月的张公子。”
张若朴瞥到已经进殿的宫人,将心底那点刚刚升腾的小火苗强压下去,瞪了一眼捂着唇笑得不见眉眼的小姑娘,随在宫人的身后起身去洗漱。
两仪殿里,经过两王之乱后的第一个大朝会。
零零落落地京官们站于殿内,每个人心里都是百感交集、五味杂陈。
他们都是历经过一回生死的人,所以对于能再次站于这里不能不感慨。
必竟有些人是再也站不到这里了。
此次朝会的主题就是议一议如何处理叛乱的西宁王和吴王,对于领兵私离封地的魏王和蜀王,也是要给个说法的。
更稀奇的是东阳王世子居然史无前例的代表他那“年迈”的老父亲出席了这次朝会。
李妙然不信东阳王对这个天下人人垂涎的宝座没动过心思,但她更明白那个老狐狸在没绝对把握之前是不会公然反判的,不然吴王数次拉拢他,他都顾左右含糊,不接茬。
李妙然现在没功夫管他怎么想,她现在想的是如何处置那两个大逆不道的藩王,又该如何发落魏王和蜀王二人。
面前的龙案上堆得如小山一般的折子都是关于如何严惩他们的,李妙然随手翻了翻就摞过一边去了。
御座上的小皇帝紧绷着小脸,环顾着龙案下的众臣,又拿眼角余光去看李妙然,直到得到姐姐肯定的目光,他才舔舔嘴唇,慢慢开口说话:“先帝中途崩疽,朕仓惶登基,自知年幼,才学不如众位臣子,但也勤勤恳恳尽力处置朝事,但不想蒙、李二人,竟拥兵判乱,致骨肉亲情不顾,天下百姓不顾,实实是罪大恶极,无可饶恕。”
众臣拜伏于地:“陛下圣明。”
小皇帝又道:‘众位臣子可以议一议,如何处置这二人,至于魏、蜀两位王爷的处置,你们也可以提一提你们的建议。’
众臣开始轮番在殿上发表自己对于这些不安份的藩王如何处置,两仪殿里份外热闹,从早至晚,终于议出了一个最终决定。
杀之不足以平民愤,剐之难消切骨愁。
杀了他们很简单,一道旨意就能成,可李妙然再听过小皇帝转述了顾师父的几句话后,顿时明白为什么顾家老爹都管不住的顾小五那么怕他这个大哥了。
他说,上谋伐心,中谋攻城,下谋伐兵,杀人简单,但要杀的天下都称好,后世都害怕才是正理。
李妙然将他的想法说与张若朴,张若朴点头称极好。
小皇帝也很是听他顾师父的话,于是蒙顿一族尽贬为奴籍,李泰夺姓,终身囚禁,其九族或为奴或充军。
魏、蜀两位亲王,贬为郡王、夺其封地,即日起居于东都郡王府,无诏不得出。
东阳王嘛,做为大夏最后一个年迈的亲王,陛下托他家世子带去了满满真诚的问候和关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