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爷是第二天下午才回来的,人还未到就听到木楼板子噔噔作响,一进门,皱皱巴巴的面皮堆满了愤恨之色,待走到方白面前,将手往长几上一拍,震得一摞摞书都跳了起来。
方白倚靠在轩窗上,一本《密云决》覆住面庞,春日迟迟,夕阳笼罩,洒得一身白衣灿烂辉煌。
柳爷一看气就更不打一处来,抬手便欲打,手伸到一半忽然冷哼了一声骂道:“爷我今天转了方圆百里去给那闺女找奶妈子,人家那眼神,都以为我哪里风流惹得祸害,老脸都丢尽了,你还能在这安安心心的在这晒太阳。”
方白仍就书页覆面,瓮声瓮气的声音从书后传来:“那您约好了人家吗?我这个没有天分的人,估计是继承不了您的衣钵了,您定要将她培育出来,也不枉这百年的积累。”
柳爷眉头一蹙,又听方白声音有些哽咽道:“我还是去学武好了,练得一身筋骨皮,也不差练气太多。”
“嘿!晚了,若是三年前开始,你倒是能练出个平淡无奇,现在再去,已经晚了,再如何苦修,不过如泥在塘,映衬着满池风流的荷花罢了。以你的心气,岂能甘心做别人的陪衬。”
柳爷说罢,轻轻将那本密云决从方白脸上移开,只见他两道泪痕在夕阳下泛着淡淡金辉。
柳爷叹了口气,坐在方白身边:“往事不可执,你执着于仇恨,这般又如何能入得道门?”
“呸,您上次怎么说的,说我我顶通天河,足履黄泉,灵气聚而不守,比那随吃随拉的鸭子还不如,简直就像一根竹管,呼呼呼往里灌,哗啦啦就流了出去,到头来全白忙活。这次怎么又开始说我什么执念太过了。不知道下次,您又给我编出什么花样来?”话音未落,脑袋上就又挨了一个爆栗。方白心中更加委屈,哇哇哇就胡乱嚎哭起来。
柳爷笑骂道:“别给爷撒泼,你忘了上次静音咒了吗?”方白“啊”的一声,嘴巴猛然闭上,警惕的望着笑眯眯的柳爷,却连一个字都不敢说了。
“这就对了,你就好好听我说,既然你被我柳二捡到了,哪怕是一头猪,这辈子也定然是猪中龙凤,至于报仇雪恨,早晚有时,你且耐心,我给你保证就是了。”
柳爷信誓旦旦的样子安抚住了方白那颗茫然的心。他昨夜折腾罢了想想自己,又想想那小女婴,心中顿时有些酸楚,就那一层两层三层的食盒,就那云遮雾绕的秘籍,实在是含着金汤匙出生的啊。而自己,作为一个灵气漏斗,活在这疯魔乱舞的世间已经足够艰难了,谁知道忽然来了竞争者,这个念头一旦浮现,内心便翻江倒海,从对那小孩的怜悯,转瞬间变成了对自己的自怨自艾。
柳爷看方白面色已知无碍,便把今日的遭遇拿出来说:“这狗崽子的,方圆百里我跑遍了,竟然没一个奶妈愿意抚育她,想是有人使了手段,这也没办了了,明日我们便启程,将她送往苦流山停云庵罢了。”
方白“啊”的一声又叫了出来,见柳爷并未阻拦他开口,便疑惑的道:“什么使了手段?”
“嗯,听人说,早就有人放出话来了,这半年之内,谁要是做了奶妈子,便将她全家上上下杀得鸡犬不留。”
“谁这么横?她们就这么被吓住了?”
“何止被吓住了,听说已经吓死了一户人了。”柳爷嘴角一扯,露出一抹冷笑。
柳爷望着他,苍老的眼眸中异光闪动:“全家五人,一个不留,家畜虫鼠却俱都完好无损,只留下了残留血气的整套衣衫。”
方白骤然起身:“是他们!”
柳爷摇了摇头:“是另一伙人,时代变了,现在人丹炼法已不是秘密,是个人就敢搞这些了。说起来,这怕是西野妖国故意为之,我早年便知西野有炼妖之法,将那些未化成人形的大妖炼成妖丹以供使用,兴许是血肉凝成,竟比许多灵丹妙药更能提升功力。如今只不过故技重施用在了人身上而已。而这个孩子,既然我们无力抚育,便只好将她送往苦流山停云庵了。”
方白松了一口气,忽然注意到柳爷口中的苦流山停云庵,猛得一拍大腿道:“不行!”
“什么不行?”柳爷诧异道。
“渡人为尼,天打雷劈,老爷子您听说过吗,您可是早晚要渡劫的人了。”
“狗屁。爷我可不怕天打雷劈,倒是你在我身边,怕是早晚要被劈成飞灰。”
方白哇了一声嚷嚷道:“我不管,我不管,这孩子我要定了,我谁也不怕,就去抓个奶妈去,大不了住在她家,看那伙畜牲能耐我何?”
柳爷蹭得一脚揣在方白的屁股上:“人不大,口气不小,快去把行李收拾好,备上十五天的干粮,准备出发了。再叽叽歪歪,小心老夫的厉害。”
方白面色一惨,一抹眼泪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