宦官们对于自己走的第一步棋是非常有自信的。在他们看来,大将军何进的人头和这份诏书一旦送出皇宫,那么外朝的士族们必然会大乱,然而这个乱是士族与士族之间的乱。依附于宦官的士族、外戚们就会趁机依仗宦官们在内朝的支持开始向反宦官的士族们夺权,而京师地区最关键的河南尹和司隶校尉这两个职位一旦被宦官势力的人掌握,那么其他的夺权计划就自然是水到渠成。一旦雒阳城的政治天平倒向了自己一边,那么即使董卓等人进入雒阳,自己依然在整体实力上占优,并且可以凭借地缘优势逐步将其打败。
然而,这里似乎出现了一个非常关键的问题,那就是宦官们好像一直都没有考虑任何中央禁军的问题,难道是宦官们疏漏于此了么?当然不是,只是在宦官们看来,禁军本来就是倾向于自己的,即使宦官们现在已经对袁氏为首的士族集团下手,禁军也绝对不会突然倒向袁家,来和自己作对。更何况宦官们都身居皇宫之中,是禁中所在,又有重兵把守,多少年来都没有发生过任何针对皇宫的武装暴力事件,而如果没有诏书就敢于闯入的人都以谋反定罪。所以对于自身的安全,宦官们并没有过于担心。
然而现实就是现实,他总是会以你意想不到的方式来临,让你深刻的认识到在现实面前,自己的预测、计划、安排都通通不算数。东汉末年的这帮宦官们,正是在惊愕、不解、疑惑、恐惧、悲哀的状态下来迎接他们即将要面对的现实。
就在何进的人头和诏书送出皇宫外不久,宫门外就发生了武装政变,传出了震耳欲聋的喊杀声。袁氏兄弟以及何进的部将们根本没有理会什么诏书的任命,在发现自身利益受到重大威胁时,他们立刻就发起了反击。而他们反击的方式,正是直接对皇宫发起武装进攻!
我们都知道,在中国古代,作为皇帝的居所,皇宫是一种多么神圣的存在。它是整个帝国政治运行的最核心区域,是皇权的象征,也是帝国的象征。所以人们才会把这样一个地方叫做“禁中”,来突出它的威严与地位。在历朝历代,除了皇帝以及皇帝所授权的相关人员,任何敢于擅自进入皇宫的人,都会毫不留情的按谋反罪论处,基本上结局都是抄家灭族。而袁氏兄弟作为大汉的臣子,在自身家族利益受到损害的时候,居然敢于担着谋反大罪向皇宫发起攻击,这在当时看来,简直是匪夷所思。而事实上,就在这一刻,就在四世三公、代代享受汉朝俸禄和优待袁氏兄弟攻打皇宫的这一刻,所有人的大汉之梦,恐怕也彻底被火光与喊杀声惊醒了,哪里还有什么“以孝治天下”,哪里还有什么皇权神圣不可侵犯,此时此刻,所有人的眼中,恐怕只剩下两个字:利益。
而比起袁氏兄弟和何进部将的造反,让宦官们更加震惊的是,居然有一大批禁军听从袁氏的号令,跟着他们一同攻打皇宫,禁军们的这个举动才是宦官们真正的灭顶之灾。宦官们实在无法理解为什么禁军会突然反水,即使禁军们由于之前发生的种种政治事变(例如蹇硕被杀)在其内部引其了一些的波澜,他们也绝对没有理由去支持袁家。因为他们根本就不属于同一个政治立场,禁军支持的是刘协,而袁绍支持的是刘辩,禁军没有任何理由为了袁家的政治利益而担负谋反大罪。而现在的情况恰恰就是袁绍、袁术兄弟二人,带着包括禁军在内的大批武装力量,对皇宫发起了疯狂的进宫。
这个时代就是这么神奇,就是有这么多的始料未及。当初,蹇硕始料未及,导致谋杀何进失败,自己也被杀。后来,何进始料未及,导致自己命丧宦官之手。如今,又轮到张让这些宦官们始料未及了。
张让等人万万没想到,大汉王朝最高权力的象征,大汉天子的居所,代表着皇家威严,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皇宫,尽然遭到了本该守卫她的部队的猛烈攻击。皇宫内外,喊杀声震天,焚烧宫门的大火也被袁术等人点燃,守卫皇宫的禁卫军和进攻皇宫的禁卫军展开惨烈而血腥的战斗。
我们可以想象,这些互相厮杀的禁军中,恐怕有很多彼此熟悉的面孔,因为他们同是守卫京师的部队,有很多人甚至是同一批入伍的战友,他们曾经一起操练,一起吃饭,可能还会一起偷跑出部队大营去买酒喝。而现在,他们如仇人相见,势同水火,不惜一切代价要置对方于死地。面对这样的巨大反差,不要说宦官们觉得不可思议,恐怕连袁氏兄弟都会觉得有点莫名其妙。
然而在这种危急关头,袁氏兄弟也顾不上思考太多。在他们看来,既然禁军们愿意支持自己,跟着自己造反,那就正好可以利用他们消灭这些该死的宦官,况且我们袁家本来就是中央朝廷中数一数二的豪门大族,门生故吏遍天下,这些禁军们想要依附于自己,似乎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于是,仗着手里有枪,袁氏兄弟就下令部队尽诛宦官,以绝后患。也就是说,他们下了一道对宦官进行无差别处决的命令。所谓的“无差别处决”,大家都理解,就是不分青红皂白,不管你是好是坏,只要你是宦官,就统统杀掉。
当然,袁家这两兄弟之所以做的这么绝,也是有一定理由的。首先就是如果不把宦官势力全部剿灭,那么他们就依然会有反扑的可能性,这就会让袁氏家族的未来充满了危急与不确定性。其次就是袁氏兄弟也想通过这一次的政变行动将中央禁军彻底拉拢到自己一边,中央禁军之前主要接受宦官集团的领导,如果把宦官们都杀光,那么这股禁军就会因为这样一次政变而和自身处于同样的政治处境,那么自然就有可能倒向自己这边。
于是,袁氏兄弟就带领着这帮禁军在皇宫内外展开了大屠杀。由于宦官是不长胡子的,所以他们只要见了没有长胡子的男人就直接杀掉,这就导致许多没有长胡子的无辜者被杀害,以至于后来雒阳城内没有长胡子的男性一见到袁氏的部队就立马脱掉裤子,验明正身。同时,前面提到的那两个被宦官们新任命的樊陵和许相也被袁氏等人趁机诛杀。
一夜之间,皇宫内外血流成河,尸横遍野。据史料统计,袁氏兄弟发动的这场武装政变,共计两千多人被杀。在这些死者中,大部分都是宦官,也有少数因为没长胡子而被误杀的无辜者,还有一些因为得罪了袁氏兄弟或者利益有冲突,就趁乱一块杀了,例如樊陵、许相这种。然而在众多的被杀者之中,有一个人的死却值得我们好好分析一下。
袁氏兄弟之所以联合禁军发动这场政变,直接原因之一是大将军何进被杀,但是这种一个朝廷命官被杀的事情也未免太小,完全支撑不起他们干出攻打皇宫这种谋反级别的大事,因为国家事大,怎么能够因为一个人的个人恩怨就可以祸乱朝纲。所以,袁氏兄弟在攻打皇宫的过程中,喊的口号始终都是宦官祸国殃民、危害百姓之类的“大道理”。
但是,在这场屠杀之中,还真的有一个人是以为何进报仇的理由杀掉的,这个人就是何苗。
这就有意思了,杀何进的明明是那些宦官,袁氏兄弟们诛杀宦官的时候,喊的都是那些能够与他们谋反行为等量的政治口号。唯独这个何苗,既不是为了国家、也不是为了百姓,而是为了给何进报仇而杀掉的。我们知道,何苗和何进也算是兄弟,且同属于何氏外戚一党,尽管在对待宦官集团的态度上,何进、何苗有所不同,然而他们毕竟在一些大的政治利益上,是立场统一的,例如支持刘辩做皇帝。现在居然以给何进报仇的理由把何苗杀了,实在是比较诡异,其中必有阴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