择了个良辰吉日,郭嘉准备开班授课。他也是个大大有趣之人,开学这天也不通知学生,自己拿了书,早早跑到他们上课的书斋去溜达。
这会儿朝霞漫天,窗棂上铺满玫瑰色的光影。他信步走进去,看到宽阔的书斋里,摆放着六张书桌。回忆起那天后院嬉戏玩耍的情景,便知这一定是甄家三公子和五位千金的。
他从前走到后,再从后走回前,一张张桌子地细细查看。除却摊开的书简,堆叠的古书,有的桌上摆着弹弓石子,有的桌上放着女红刺绣,有的桌上有胭脂粉碟,他笑着摇摇头,来到前面第一张桌上,一副摆在案头的娟秀小楷吸引了他的注意。他轻轻拿起,原来是誊抄的几页《诗经》,是《甘棠》、《淇奥》,犹有墨香,想是昨晚刚刚写就,放在这里晾干。桌上两旁放着《史记》和《纵横家书》,《史记》还好,这《纵横家书》却甚少人读,他拿起《纵横家书》,发现下面还压了一本《竹书纪年》。《竹书纪年》形同《史记》,却是由春秋时期晋国史官和战国时期魏国史官所作,比之西汉成书的《史记》早了好几百年。其许多内容也与奉为正史典籍的《史记》大相径庭,能知道和找到这本书的人本就不多,两册史书一起看,对于十几岁的孩童来说,实在有些不可思议。
正思索间,一个清脆的童声自门口响起:“何人动我书稿!”
郭嘉微一抬眼,只见那个小大人般的五小姐正一本正经地迈步而来,伸手去夺他手里的《竹书纪年》。
郭嘉有心逗她,待她手到书边,便稍稍抬臂,五小姐一扑而空,不服气地想趁机跳脚再夺,却又没能够到。
她见他眯着一双笑眼,知他有心戏弄,便站好拂一拂衣裙,正色道:“阁下何人,为何来我书斋,戏弄于我。”
郭嘉见她无小女子的娇羞之色,自有一股庄重英气,更是有心再逗她一逗。他晃着手里的书,也不答她,反自问道:“此书乃汝之物?”
“是。”
“那为师便考考你,若答得出,便双手奉还。”郭嘉抿嘴笑道。
五小姐心里翻个大大白眼,她左顾右盼,心想哪里来的人在这里捣乱,还自称为师。偏偏此时没半个人影。
原来她自来书斋读书,便不要侍女陪同,意为专心一意,故连侍女也不见半个。
郭嘉竟自出题:“这《竹书纪年》所载为何?”
“此书记载了自上古五帝至战国时魏一千八百四十七年间八十九位帝王之史事。”她随口答道。
“此书比之《史记》如何?”
“《史记》乃史家绝唱,《竹书纪年》几无人闻,书中时同却事异,可见史之难考,成书立场之不同。
郭嘉这两个问题,内涵是想知道她看没看过,很多人案头书册只是摆摆充样子。而看没看过也分了两个层次,是只看过还是有理解有思考有所悟。这有理解有思考有所悟其中的门道更有天壤之别。他这个问题于她而言已属超纲,她能想到悟到这些,太令人惊讶。
郭嘉还在思索,她却已接过话头:“我已答了你两个问题,你也需回答我一个。你是谁,来这里做什么。”
“这明明是两个问题。”郭嘉咬文嚼字地纠正她:“不过无妨,为师便是要为汝等传道受业解惑。在下郭嘉,字奉孝,颍川阳翟人士。受邀来此教授汝等学问。”
“曾听闻娘请了位先生教授我们学问。”郭嘉正得意洋洋等着听她下文,只见五小姐眨眨眼睛,“怎这般轻浮,好于戏弄,我去告诉娘亲,让她快撵了出去。”说着身子一转跑走了。
郭嘉吹胡子瞪眼睛轻哼一声,笑意甚浓,这五小姐甄宓,确非等闲。看来甄家还真是没白来。
又过了约莫半个时辰,三公子和诸位小姐纷纷到来,这甄尧见过郭嘉,此刻见他端坐正中,想来是今日要开班授课了,甚是机敏,先自行上前拜见,再令诸妹一一拜过老师。
引见中,大小姐甄姜、二小姐甄脱、三小姐甄道、四小姐甄荣均拜过了郭嘉,甄尧看看左近,拱手回禀郭嘉:“先生,二哥年长,在外当值,只我兄妹六人在书斋共学。此时已到五人,五妹甄宓平日均来甚早,不知今日是何缘故迟迟未至,请先生稍待片刻,我派人去探看探看。”
郭嘉微微一笑:“不必了,想她不刻便到,汝等勿负韶光,先行学起。”说完便向甄尧细细考问起之前私塾先生所授课程与程度。
果然过不多时,门外有脚步声起,二公子甄俨进到书斋,向郭嘉稽首赔礼:“奉孝兄,家母命晚辈前来赔罪,五妹不懂规矩,冒犯了先生,实是该罚,看在她少不懂事,初犯份上,请奉孝兄多多海涵,对她严加训诫。”
他刚说完,甄宓在门口气鼓鼓道:“是他不懂规矩冒犯于我,怎么你们偏混淆黑白是非不分。这学我才不要上!”说着又要走开去。
甄俨气囧,示意甄姜快将甄宓拉回,那甄姜便是日前梯子上玩得最起劲儿又最会说风凉话的那个,只当未见。郭嘉含笑扶起甄俨,怅然道:“不碍事,女子习女工即可,学甚诗书礼义。她不愿学,随她便是。”
甄宓听见这话甚是不服,折返坐回自己座位:“我偏要学诗书礼义。”
郭嘉也不看她:“自春秋时起,诸子百家,争鸣齐放,儒讲仁义、道讲中庸,某奉行法家,法理严明。谁不尊规矩不守节律,为师自是严惩不贷,如有吃不了苦受不了委屈的,现在还可以回去。”
“我偏能吃苦,就不回去。”甄宓接口,却又抓住空档反唇相讥,“可为人师者,自当分清是非曲直,也不可平白让弟子受了委屈。”
“宓儿,还不少说两句!你若再这般胡闹,便将你领了出去。”自己这个小妹口齿伶俐性格倔强,就算是母亲每有训诫,也总是说不过她。好在她事事通明句句在理,并非蛮不讲理,也就事事依她。甄俨心知母亲命他带回小妹,自是因他俩自小亲厚,甄宓还能听他几句,所以特来训诫几句,稍稍调停。
甄宓还是很听甄俨的话,嘴一撅不再吭声,心里却打定了你这人才不配做我老师的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