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混沌中渐渐清醒,头痛欲裂,耳中嗡嗡直响。我费力地睁开双眼,看到的只是模模糊糊的景象,象隔着一层轻纱并不真切。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张年轻女孩子的脸,带着狂喜扑到我面前:“小姐,您终于醒了!”
记忆的片段如当头棒喝一般,我的意识在短暂的迷茫中突然清醒,我猛的伸手去摸我的腹部,那曾经让我引以为傲的隆起,此刻平坦得凹下去。我不敢相信,发疯一样掀掉盖在身上的棉被。
为什么?为什么我还活着,我的孩子却不在了?
有双小手极力地按住我,耳边响起带着哭腔的声音:“小姐,您怎么了,您不要吓奴婢!”
我茫然地抬起头,伸出手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臂,急切地问:“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我的声音沙哑难辨。我一下住了嘴,这不是我的声音。我松开她,将双手伸到眼前,这双手白皙柔长,瘦可见骨,这也不是我的手。我茫然四顾,发现自己躺在古代的雕花床上,屋里青砖白墙,简单的摆放着古代木质的条案、妆台、八仙桌等家具。我调回视线,盯着眼前的姑娘,十六、七岁的年纪,一张清秀喜人的小脸此刻挂满泪珠,淡绿色的上裳下裙,外罩杏色的说坎肩不像坎肩,长至膝盖的衣服(后来我才知道那叫比甲),头梳双髻。
两个大字从天而降砸到我脑门上“穿越”!我一阵眩晕,直接又昏了过去。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浑浑噩噩中度过,给我药我就喝,喂我饭我也照咽下去。只是木然的不说话,仿佛一具了无生气的行尸走肉。
在我呆滞的外表下,我的心如颠沛在汹涌波涛之中,哀伤而绝望。我不敢张口,怕撕心裂肺的哭嚎会冲口而出;我不敢转动我的眼睛,怕如雨的泪珠会滂沱而下。我在心中默默地哀悼着我的孩子。我再也没有机会验证他长的象我还是更像费明,没有机会把他抱在怀里感受他柔软而芬芳小身体紧靠在我身上,没有机会为他牙牙学语时叫我的第一声妈妈喜极而泣。他在我腹中陪伴了我五个月,给了我身为一个女人最大的满足和快乐。而我却没能把他带到这个世界来。
还有我的父母,我是家中唯一的孩子,是他们全部希望和骄傲。每次他们看着我时,我都能从他们的目光中感受到浓浓的爱意。在他们的眼中,我是完美无缺的,以至于即使优秀如费明,亦让我的父亲无奈地感慨:“我这么好的女儿,便宜那小子了。”
我是如此地依赖他们,上大学前,我还会在周末的清晨,从自己的床上爬起来,蹑手蹑脚地钻到他们中间。一家人闲闲聊着家常,总要耗到9、10点钟才起床。
以前我总觉得父母是我的支柱,长大后渐渐明白,他们是更加依赖我的。我还有费明,有即将出世的孩子,有自己的工作、朋友。而在他们眼中,我是最重要而不可或缺的。我无法想象失去我对他们来说是多大的打击。一直以来我都是大家眼中乖巧、孝顺的孩子,从小到大都没让父母操过心。而我的骤然离世是多大的不孝,让他们余生的每一日都会沉浸在对我心痛得无以附加的思念中,再不会有快乐而言。
唯一让我觉得安慰的就是我相信费明会照顾我的父母,甚至会比我做得更好。
还有薇薇、小西、酷猴、大秦……我的朋友们,他们会因为失去我而倍加伤心,感叹生命无常。
相较而言,我最不担心的反而是费明。我从18岁与他相知,一起度过了人生最美好的十年。我们了解对方胜过了解自己。同时失去妻儿,他会伤心,但不会就此沉沦,他会痛不欲生,但不会一蹶不振。他还有他的事业,有他的父母和我的父母需要照顾。更何况,他那么好,那么好。会有女孩真心爱他,用柔情去安慰他心中的阴霾。他也会努力地再去爱。我甚至能够预见到,他会再次结婚,会有自己的孩子。只是在的他心中永远为我保留着一个角落,在那里,我可以安心地陪他终老。
我真正意义上的清醒是在两个月后。那天中午,那个小姑娘照常味我喝粥。我伸手接住粥碗,“我自己来吧。”
她猛的一震,一碗粥差点都合在我的被子上,旋际面露惊喜。“小姐,您,您说话了!”
我点点头,牵动嘴角给她一个安抚的微笑。
是的,我醒了。我不能就这么沉溺在过往之中。我有种强烈的感觉,我回不去了,不管我有多么不甘,有多么思念家人,我都回不去了,我将顶着这个身体活在这个时空里。
既然上天给我再活一次的机会,我就要好好活。就像我相信费明会有新的生活一样,我同样相信我自己。因为我们是一样的人,才会相互吸引,走在一起。我们不会被失败和伤痛打败,我们会伤心,会难过,会痛不欲生,但我们不会允许自己就此沉沦。哭泣和消沉解决不了任何问题。既然命运已经将我们放在沙漠,就让我们用双手挖出甘泉来。
在这个时空里,我仍然年轻,我会有自己的生活,我会努力去爱,会有自己的孩子,我会有机会验证我的孩子长的象我还是更像我深爱的人,有机会把他(她)抱在怀里感受他(她)柔软而芬芳小身体紧靠在我身上,有机会为他(她)牙牙学语时叫我的第一声妈妈喜极而泣。
费明,我心里永远有个角落属于你和我们未及出世的孩子,在那里你可以安心地陪我终老。
我轻轻地将粥碗放在床边的小几上,感激地看着身边的女孩,两个月来她衣不解带地照料我,虽然我知道她尽心照料的是她以前的小姐,但是在这陌生的时空,她的悉心关怀让我心生感动,不觉那么孤单。
我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平静温和,“你叫什么名字?”
饶是如此,她仍吓了一跳,一下子跪在我的床边,泪珠滚滚而下,“奴婢是一直服侍您的海棠呀!小姐您怎么了?连奴婢也不认识了?奴婢从8岁起就跟着您了!”
童工啊!我叹息了一声,万恶的旧社会!
我思索着怎样跟她说才不会吓到她,也不会让她觉得我得了失心疯。片刻后,我决定不告诉她真相。我已经回不去了,她的小姐也不可能回来,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告诉她真相,让她伤心呢。就让她以为她的小姐还活着吧。
于是,我缓缓地说:“我病了这许多日,做了一个梦,梦见到了一个蓬莱仙岛,那里一位世外高人终日与我讲禅说道。岛上奇花异草,有许多精巧新奇的东西,更有许书籍典章,记载了无数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奇事。只是我一梦醒来,只记住了岛上的境遇,却将前尘往事忘个干净。”
说完,我心虚地偷窥着她,不知一番说辞能够蒙混过关。这番话虽然说的仓促,但也是我急中生智而得。一是为自己什么都不知道找了借口,二是万一日后相处,露出一些现代的典故事物,或什么奇思妙想,也可推脱是仙岛上看来的。
海棠睁着大眼睛,迷茫地看着我,片刻如梦初醒,双手一拍,“哦,奴婢知道了,怪不得,小姐这些天不说不笑,以前曾听老人说有肉身仍在,魂魄出游的事,谁料竟让小姐碰到了。好在小姐吉人自有天相,大难不死,必有后福呢!”
这样也行?古人还真是好骗!
如此我就放心下来,两个月来只有海棠一人与我朝夕相处,好像还有一个四十岁上下的妇人来看过我两回,就再没有见过旁人了。看来只要海棠相信我,我就安全了。
不过我还是郑重地对海棠说:“我梦游仙岛一事,不要对任何人提起,那位世外高人不让我说出仙岛的秘密,再者若被他人知晓,逼迫我说出仙岛上的宝藏,恐怕咱们会有杀身之祸呢!”
我故意说得煞有其事,果然海棠一脸惧色,频频点头,指天赌地发誓绝不说出去。其实我真正的顾虑可没敢告诉她,那个仙岛的神话也就偏偏她这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真被旁人知道,肯定是谎言当场就被戳穿了。
接下来,我不放心地问海棠:“我得了什么病,总觉得浑身无力。”万一得个不治之症,我真是白活过来了。
海棠伸手帮我掖掖被角,“小姐自幼身体娇弱,在这里又要受这些零碎折磨。”她眼圈一红,马上又掩饰过去,“两个月前,小姐染上风寒,高烧3日不退,一直昏迷,连郎中都说不中用了。谁知小姐福大命大,又醒了过来。”
我心下怅然,她的小姐确实回不来了,香魂一缕,不知芳踪。而我这个异世的游魂占据了她的身体,替她过完剩下的岁月。
不过听起来这个小姐日子过得并不舒心啊。不管怎么说只要得的不是绝症就行。
我掀起被子想下地,才发现自己虚伪得厉害,躺了两个月几乎不会走路了。海棠赶紧扶住我,尽力用她娇小的身躯支撑着我。我这才发现,这个小姐与我前世差不多高,只是瘦得几乎撑不住身上的衣服。
我抬手指了指梳妆台,海棠会意,勉强扶着我做到梳妆台的铜镜前。虽然铜镜不象现在的镜子那么清楚,但仍可看出这位小姐雪肤花貌,明眸皓齿,还真是个难得的美人,就是脸色过于苍白,呈现病态。这张脸与我本来的面貌并不相似,只是一双眼睛清澈灵动,有几分熟识。
我叹了口气,这就是我以后的皮囊了。前世若不是怀孕检查,我连医院的门也没进去过。不想这一世竟然是这么个多愁多病的身子,好在只是身体虚弱,慢慢调理还有希望回复我前世健康的体魄。
我又让海棠扶着我来到门口。此时正是冬末初春时节,打开门,清新的空气扑面而来。我手扶门框,贪恋地看着屋外,积雪尚未完全融化,已有几丛嫩黄的迎春花俏丽地绽放,阳光明媚,碧空如洗,一切都显得生机勃勃。来到异世,我第一次感到活着真好。
我踉跄着走到院中,抬头望着天空。费明,如果冥冥中真的有心念相通,请为我祝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