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有人终究是不肯放过我的。
几日后，李烨磊来公子府巡查守备，公子府现如今由里三层，外三层的铁甲军护卫。多日不见，我邀烨磊进府一坐。海棠亲自端上茶来，烨磊看了她一眼，略有些不自在，起身接过茶盏，“烨磊自己来。”
我在一旁笑道：“烨磊不是外人，哪需如此客气。海棠一起坐吧，唠唠家常。”有意无意的，我总是制造他们相处的机会。
海棠低头道：“不必了，海棠还要去膳房看看晚膳准备怎么样了。”说完，挑帘出去。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她的背影，又看看尴尬的烨磊，只能是叹了口气，这丫头还真不是一般的倔。屈指算来，她也是二十三、四了，在古代也算是老女了，这个岁数还是不思婚嫁，一直跟着我身边。而烨磊也是苦苦守候着她，年近三十仍未娶妻，这是怎样的一段前世今生的孽缘啊！
这么多年过去了，我心知提也没用。见烨磊依旧发呆，只能挑起话题与他闲聊。不知怎的，我敏感地察觉到他今日有些心神不宁，紧促着眉头，不时看向窗外，似乎很是焦虑。我只道是他惦记海棠才会坐立不安，于是有一搭无一搭地与他聊着朝中的事儿。
正在言语间，突然见丫鬟环儿跌跌撞撞地跑进来，上气不接下气，“不……不好了，夫人……海棠姐姐……”
我赶忙起身扶住她，见她那样子也跟着焦急起来，“海棠怎么了？”
环儿强压住喘息，情急之下说得颠三倒四，“刚才……宫里来了位公公……说是找夫人……海棠姐姐说她就是夫人……”
眼瞅着烨磊“腾”地一下站起来，低吼一声：“海棠”便疯了一样的冲出去。
我呆愣了片刻，不明就里地接着问环儿，“那后来呢？”
环儿惊魂未定，带着哭腔说：“那位公公说……太后赏赐夫人一壶酒……海棠姐姐……把那酒喝了……就……”
我一阵头晕目眩，脑中嗡嗡作响，盯着环儿的嘴一张一合，却听不清她下面在说什么。我踉跄一下，也跟着往外跑去。
到了院中，我一下子顿住，仿佛被人抽去了魂魄一般，呆呆地看着烨磊跪在地上，抱着海棠，徒劳地去扳她的嘴，空旷的院落里只闻他心碎的嘶喊，“吐出来，海棠，快吐出来啊……”
海棠了无生气地闭目躺在他怀里，面若金纸，她张了张嘴，一缕鲜血顺着她的嘴角流了下来。
我似被人扼住了喉咙，想要尖叫却发不出声来。我颤颤巍巍地走到她跟前，腿一软跪坐在地上，呓语着：“海棠，海棠，你不要吓我……”
李烨磊抱着她轻摇着，象抱着一个孩子，嘴唇贴着她的额角，喃喃地唤她：“海棠，海棠……”
看他的样子，我已然明白，一颗心坠入万劫不复的冰窟之中，巨大的恐惧象张牙舞爪的怪兽，瞬间抓紧了我。我仍不死心地仓皇四顾，一叠声叫道：“快，快去，拿‘玉莲续命丹’来……”
有丫鬟抽泣着将一个雪白的玉瓶递给我，我一把抢过来，倒出数颗，放进海棠微张的嘴里。泪水此刻方夺眶而出，我哭着求她，“咽下去，海棠，咽啊，求求你，咽啊……”
一口鲜血连同我刚塞进的药丸一起从海棠的嘴里涌出，她的嘴唇象雪一样白，在鲜血的映衬下透出隐隐的灰色。她似被血呛得咳了几声，却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声音，只见喉头微微的颤动。
我抖着手，又从瓶里倒出几颗，作势要将药丸塞进她的嘴里，烨磊拉住我的手，哑声道：“来不及了。”
我哆嗦着，无法面对这个事实，结结巴巴道：“什么……什么来不及了？你……你说……什么呢？”
我突然一把抓住烨磊的衣襟，疯了一样的捶打他，歇斯底里地叫道：“说什么来不及了？救她啊，你快救她啊，你不是喜欢她吗？你不是一直想娶她为妻吗？你不是说你会照顾她一辈子吗？那你救救她啊……”
烨磊任我捶打，只抱着海棠泣不成声，泪水滴落在海棠的脸上，顺着她惨白的脸颊滑落到她的颈间。
海棠眉头蹙动了一下，吃力地睁开眼睛，往昔乌溜溜顾盼生辉的大眼睛此刻却是一片灰蒙蒙的黯淡。我停住捶打，只握住她一只冷得象冰一样的小手哀哀地哭泣。
她看向烨磊，艰难地抬起另一只手，拂去他脸上的泪痕，断断续续地说：“我……知道……你对我好……下辈子吧……下辈子……让我……先遇见你……”
她大口地喘息着，象被从水里打捞到岸上的鱼。鲜血从她的嘴里不断地涌出，流到她淡绿色的衣襟上，象开了一朵朵妖艳诡异的花。
她抓着我的手，我感到她冰凉的手指，在用尽全身最后的力气握着我，握得我微微的疼，她费力地转过头来，盯着我，气若游丝，“小姐……回去吧……王爷一直……等着你呢……回去吧……回家……”
她的目光渐渐涣散，不断涌出的鲜血带走了她眼中最后的神采，象逐渐熄灭的炉火，只余燃尽的灰烬。
一丝微笑浮现在她的嘴角，让她的小脸异常的凄婉，却带着由衷的喜悦，她的目光看向远方，喃喃说着：“我第一次见到王爷时……他真如天神一般……”
她的声音渐次低下去，微不可闻。她似乎倦极，不管如何努力，依旧无法抵挡睡意似的缓缓闭上眼睛，头一歪，靠在烨磊的臂弯里，唇边仍带着抹笑意。
“海棠……”我撕心裂肺地唤她，失声恸哭起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