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章,与器材室里的“谈判”
Fatima(本部作品使用的笔名)
安娜,是安娜,现实中的、活生生的人,不是安娜贝尔·丽。她和我同属一个家族,又同居、一起长大,可以说是和我关系最好的同龄人了。可不知为什么,同样的环境,却塑造出了差异非常明显的灵魂。她是朱果,我是青柑,显然,她比我成熟得多。小时候,每到晚上,她都喜欢带我去自家院子里的小篱笆墙边。因为墙边靠着把长椅,她就在那儿,向我讲述星星、月亮、人生和理想。
星星是她送我的。她叫我去藏匿它们,因为即使我不拿走这些眨着眼睛的亮晶晶的东西,未来也会被别人拿走,以至于天上不剩几颗。
现在也证实了过去。
月亮是她敬仰的东西。她希望我也能如此敬仰,因为反着太阳的光辉,遍照人间,如此获取他人饕餮般的烈焰,而后举一反三,化为自己独有的一抹皎洁,十分值得敬佩。希望未来我能消化完这些道理。
现在也证实了过去。
人生和理想,是她迷惘的。于是我也跟着迷惘了。谈天说地,最后就像那为群青色天空镶嵌金边的夕阳,有气无力地投出最后一缕不知是温柔还是脆弱的微茫般,日复一日地不了了之。因此我也一直在期望,期望着有那么一天,安娜可以不再迷惘,我也会因此而拥有方向。至少,不会被夕阳照得情绪低落。
现在也重复了过去。
随着年龄的增长,因学业和事业的经济需求,家里人卖掉了带后院的房,在高层为我和安娜谋了新的居所。学业的繁忙和地点的更换也使得每晚的聊天时间被残忍地肢解,直至化为乌有。可是即便如此,安娜仍然想与我长谈。信念是自我实现的预言。安娜决定把每周末下午的时间留出来,留给我们二人。我略知现在的学业情况和家里的经济情况。美好的周末时光应用于遨游知识海洋的澄澈磅礴,而不是漫步铺荫芳草的青翠柔软。于是在某个周五放学后,我下定决心,借用了学校尘封已久的器材室。把那里清得窗明几净,摆上一桌两椅,准备在这里,牺牲一次周六的时间,抹去安娜对谈天说地最后的期望。
希望磨刀不误砍柴工。
百听不厌的下课铃声——土耳其进行曲,踩着和我心跳一样的拍子响起。我走得有点急,出门的时候没怎么注意,被没完全拉开的教室门磕到了腿。希望这就是今天最狼狈的事情了,因为说服“多智而近妖”的安娜,我根本没有足够的把握,反倒可能被说服,落得一个“东道主输家”的名号。就算这个名号没人知道,也足够让我一个人狼狈不堪好几天了。
从书包里摸索出被捂得温乎乎的手机,正巧,屏幕亮了起来:
“已经到了。”
和平日里聊天时的安娜不一样,发信息的时候,她不喜欢用社交软件,总是发短信,而且内容也精简得和电报文一样。或许没和她当面聊过天的人心中,她能留下的,只有冰山一般的形象了吧。
想着,走着,来到器材室门口。握住门把手,旋转,拉开,走进门,顺手把门带上。这些简单又必要的动作,我每做一个,都提醒着自己,要理性、要冷静。谈判的开始就乱了阵脚,那胜负可就直接决出了。
“来了?”
我点头,点下去就没抬起来了。毕竟是这件事,我难免有些害怕。
“收拾得不错,那以后还得拜托你咯~。”
“以后?”
我猛地抬头,正好对上她投过来的目光。控制不住地,我的视线就飘到她捧着的茶杯上去了。毕竟我对喝茶也很感兴趣嘛,总不能说是我不好意思顺着她的目光去看她吧。
“想知道吗?那就坐下来谈吧。”
她起身,拉开她对面的椅子,邀请我坐下。我没急着坐,而是去饮水机那拿了一个纸杯,按了5秒凉水10秒热水。这才坐到了她对面。
一坐下,我就拿起纸杯,想喝一口冷静一下,顺便清清嗓子,好给我们的话题来个“成功的一半”。可我伸左手(惯用手)握住杯子的时候,她把我的手按住了,然后把她那杯放到我的右手边。这是一个在饭店和酒吧里常见的玻璃杯(柯林杯),里面躺着一个茶包,线依附着杯壁向上,懒懒散散地延伸到杯口,连接着尾端的标签。
没办法,我只好放弃我这杯,拿了安娜的那杯。这杯子挺厚,以至于热茶的温度还没传到我的手中,就消逝了。传达到我手中的,只有来自她的温柔。杯口贴到嘴边,夕阳的光辉将这一小块玻璃映得通透。呈现在我眼前的,是杯壁上的一道道痕迹。时间长河中,它也是饱经风霜的孩子。
茶入口,是熟悉的醇香。
“还记得吗?小时候家长买了很名贵的茶,不给我们晚辈喝。我们怎么从自家的饭店里悄悄拿出杯子,又怎么拿到茶叶。”
“这就是……”
“这就是回忆呀。瞧这西下的夕阳,是悲叹日薄西山,还是期待金色的黎明?当然都可以。但是,若是在叹惋和幸福之间进行选择,即使可能为时已晚,也会努力追求幸福吧。”
说完,她点了点头。
我也跟着点了点头。
她拿过我倒上水的纸杯,喝了一口,然后起身去饮水机那里,接满凉水。又从桌边挂着的包里取出手帕,用水浸湿。
“撞到了吧,一瘸一拐,很难掩饰的。”
我点了点头,看向被撞到的位置。
说着,她把手帕轻轻系到我受伤的地方。我抬起头,正好对上她投来的微笑。
“以后要注意哦。先保护好自己,不能总惦记着其他的事情,这肚量,应该能盛得下能肚里撑船的宰相了吧。”
我们俩都笑了。
“既然伤了,这几次就让我来打扫这里吧,反正一个星期只用两天,也不太累,你就好好休息吧。”
“这意思是……?”
“不用介意嘛,你能向学校借用这里当聊天室,这可向我们的成功迈出了一大步。能看到你有这样的主观能动性,我很欣慰的。”
“我本来……”
“以后这里,可要好好使用哦。让这间小屋,成为回忆的长廊、未来的通路。你也不能辜负你自己为我们争取的机会呀。”
“啊……”
她把食指竖在嘴前,示意我静下。然后起身,看向外面即将隐去的夕阳。
我也起身,看向窗外。没有不服气,也没有失落。
“天也晚了,走吧。”
“嗯。”
……
带上门,上了锁,我们一同离开这间器材室。我知道,以后的每一个周末,我都要来这里,为我“谈判”的完全失败,“分期还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