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
逢人且说三分话,未可十分尽吐真。
不怕虎生三个口,只恐人怀两样心。
话说那杜雄把李七侯领到公堂,请老爷升堂。两傍差役“哦”!李七侯心内说:“好一个杜雄,你这厮一见我甚讲情面,为何喊嚷告进,其中定有缘故。”来至大堂,说:“大老爷在上,我李七侯叩头。”那彭公一见,就知是在浬江寺吓退了张宏的那个人。想罢,说:“你这厮真正大胆,纵使你兄弟行凶作恶,任性妄为,今天你来此,应该怎样?”李七侯说:“我求老爷恩施格外,把我兄弟开放,我情愿替弟领罪,不知老爷尊意如何?”那彭公一闻此言,就知李七侯是一个仗义疏财之人:“我何不恩收此人,以好在此地捉拿盗寇。”想罢,说:“李七侯,这一件事你知道不知道?”李七侯说:“总在小人管教不严,以致吾弟作此逆理之事,小人情愿任罪。”彭公说:“国家自定鼎以来,一人犯法,罪及一人,律有定章。本县久闻你与响马来往,家中窝藏盗寇,今天倚仗你那些为非作恶的人,前来搅乱我的公事,对也不对?”李七侯说:“老爷明见,既然知道小的在本县并无一案,再者老爷可以查查底卷,把老爷的贵差唤来问问。小人惟知剪恶安良,与民除害,专杀霸道土豪,小的兄弟无知,惟求老爷念愚民无知,就治罪于小人就是了。”彭公说:“你既然是明白的人,也该知道天理昭彰,报应不爽。大丈夫生在世上,总要扬名显亲,方是立身之本。你今天既然前来,本县看你相貌非俗,我有几句话告诉你,你要是真正英雄,本县我收你做个头役,跟我当差,不知你意下如何?”
那李七侯一闻此言,心中想道:“事实两难。有心不应允,又怕救不出他兄弟来;有心应允,又怕得罪了那些个绿林的好友。”想罢,往上扒了一步,说:“求老爷恩施提举小人,焉敢抗违,无奈我还有家中的私事无人办理,小人暂且告辞。过日禀明老爷,可以效力就是。”彭公说:“我今看在你的份上,来人,把那李八侯给我重打他八十!”皂役答应,就把李八侯拉下去打了八十大板,带上来跪下叩头。彭公说:“我暂且饶你,从此你知非改过,那还可以,倘再犯在本县之手,我必重重的办你。李七侯,你把你兄弟带回家去,必要严加管教。再者他也知道你的家法。”李八侯诺诺连声求恕,那家人孔亮还在旁边跪着。李七侯给彭公磕头,遂说:“谢过老爷,还求把那孔亮放回。”彭公说:“李七侯,你还要替你那奴才求饶。你想你兄弟所为的事,皆是那个奴才所使。我今要办他,以免他再生是非就是了。”七侯知道孔亮素日有些过恶,是老没有闲工夫与他生气,也知道兄弟是他引诱坏了,遂叫八侯二人给彭公谢了恩,二人出了衙门,与众位各英雄相见。那金眼魔王刘治说:“二位庄主,如今怎么样了?”李七侯把在公堂的情形细说了一遍。然后众英雄回家去了。彭公把孔亮重责了一顿,取过一面二十多斤的枷来,枷号三月以后,再行开放。彭公于是退堂,差人各自散去了。
且说彭公来至书房,彭兴儿说:“老爷洗洗脸用饭罢。”彭公点头说:“预备了。”用饭已毕,自己斜身安歇。天有过午醒来,兴儿送过茶来,吃过了茶,传升堂伺候。三班六房把花名册呈上,点完了名,把前任未结的案三十余件看完底卷。吩咐人役,明日把未结之案内的人,一概带到候审。吩咐已毕,退了公堂,自己办事。凡一切刑名师爷、钱谷师爷、教读师爷、书启师爷、稿案知帖各等,并皆除去。兴儿之外,就是三班六房,如厨子却用前任的。彭公为人,除俸息养廉之外,毫无沾染。到任十数天,大小断了七十余件,申刻交卷,断不给烛。政声传扬,三河境内无不感德。
这一日清早升堂问案,忽听外边一片声喧,大声喊冤:“求老爷救命罢!”那些门役还要拦阻,彭公吩咐把喊冤之人带上来。值班差役答应,带上来有七八个人,俱是乡民气象,老少不一。头前那个年有五旬以外,身穿蓝布裤褂,白袜青鞋,五官端方,泪眼愁眉,口呼:“老爷救命,小的冤屈冤哉!”彭公说:“你叫甚么名字?哪里居住?有何冤屈?趁此说来!”那老者眼含泪说:“小的姓张名永德,自幼务农为业,拙妻故去,惟生一子一女。吾子名叫张玉,年二十岁,小女凤儿,年方十七岁,小儿未有娶妻,女儿未受聘礼,住夏店村东头。也是活该有事,那日村中唱戏,小女与街坊前去听戏,于四月二十八日,被我们那夏店街上的光棍看见。这光棍姓左名奎,外号人称左青龙,他叔叔是裕亲王府的皇粮庄头,他又当本街的牙行斗头,手下有些打手,硬把小女抢去。吾儿张玉找到他的家中,他把我儿乱打一顿,小女也不知是死是活,吾儿受伤甚重。特意前来鸣冤,求老爷恩施格外,给小人寻找女儿,全家感德。”
彭公一闻,说:“是了,你们那些个人是为甚么哪,可有呈子?”内中有一人说:“我等告的都是左青龙,有呈状在此。”遂举上呈状。差人接来,递与老爷一看。头一张是:
具呈人余顺,系三河县夏店小东庄民人。为势棍欺人,吓诈乡愚事。窃夏店斗行经纪左奎,匪号人称左青龙,倚仗伊叔左庄头,在外欺压乡民。民于四月初九日,在夏店街卖白麦子八十石、玉米三十石,该银五百二十两正,伊全价不给。身向伊讨要,伊带同余党三十余人,内有孙二拐子、何瞪眼、贾有礼等,反说民讹诈,手执木棍铁尺,打伤民周身二十余处重伤。先经前任老爷讯明,至今未传伊到案。因此斗胆冒犯天威,惟求恩准,传伊到案,以凭公断为感。
彭公看罢,又看二章呈子,也是左青龙霸占房产,还有合谋勾串,私捏假字,欺压孀妇,鸡奸幼童,侵占地亩,私立公堂,拷打良民,威逼强婚事。彭公看罢,心中一动,说:“此事关系重大,真假难辨。若要真是恶霸,前任为何没有一章底卷告他?也许是一家饱暖千家怨,借贷不周,大家告他。我必须要眼见是实,耳听是虚。”想罢,说:“你下去,三日后听批。”众黎民下去,彭公退了堂,来到书房,更换衣服,又要前去私访。彭公这一去,有分教:
彭县令办几件奇异公案,魏保英移尸身以假弄真。
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