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准备开路,宋启便大步先行,硬是走在了我们前面。
随着走近那片树林,天色越发灰暗。待走入林中,白雾便纷纷包围起我们。
突然有双温暖大手牵起了我,下意识要挣开,只听得他说“雾大,跟紧”
我紧张的心跳如雷,抿了抿嘴,向后去牵师兄,却抓了个空。
心下咯噔一声,回头只见白茫茫一片,什么也看不清,“师兄!乌宁!”
“怎么了?”
“我要去牵师兄,可是他们不见了!”
“…”
宋启牵我更紧了。
我咽了咽喉咙,一阵恐惧涌上心头,下意识回握。
宋启道“我们先走”
“好”
“不停和我说话,不要停”
“说,说什么”
“都好”
“今,今天天气不错”
“…换一个吧”
别说五步内了,此时我只能看见宋启的一小段衣袖,连他的脸我都看不清。
于是我另一只手也捏向他的衣服,他把牵起的手举到他胸口,沉稳的声音传来“有我”
听见这句话,我便有意调侃“这话听得耳熟,像是某人对三公主说过”
“那时,是你说若三公主有不测,你便随之而去的”
“啊?什么意思”
我听宋启吐了一口气道“我见你说要是三公主有什么不测,你便也不活了,这才说要保护她”
“不是,你这话什么意思啊?你不是喜欢三姐么?”
宋启脚下一顿,然后好似觉得不妥又立刻走了起来。
他沉着嗓子道“你误会了”
“你心上人不是我三姐?!”
我激动的忍不住声音拔高。
“不是…”
我兴奋的拍了拍脑门“误会啊,误会。荒谬啊,荒谬!”
可是这样,新的问题又来了,那那个人到底是谁啊!想到是个陌生女子,我感觉还不如是三姐呢!
不过,现在显然不是聊这个话题的时候。
我道“早上醒来想起了一些往事,所以,对你态度有点差...”
“恩”
我有些不解,‘看向’他,“千岁爷,你对谁都那么包容么”
“...不是”
嗯?难道因为我是他救命恩人,才包容度高?
我不禁试探道“那,是因为我是你救命恩人才处处让着我么”
“...不是”
我瘪了瘪嘴,丧气道“那若是宋溪那样对你撒气呢”
“就没他这个弟弟”
我没忍住笑出了声。
二人闲聊着又行了一段时间,发觉雾在渐渐散开,隐隐能看见些树木。
我抽了抽手,没成功,“雾散了”
“这样安全些”
“...“
你一直这样,所以我会以为你喜欢我啊!笨蛋!
走了一箭地,突听得一声动物吼叫,不见其形却已感觉震耳欲聋。
地动随之而来。
我喊道“好像有庞物在跑动!”
“走!”
宋启运气带我飞上树,靠着茂密的树枝穿梭着。那声音却越来越近,周围震感也越来越重。
我回头一看,“那是个什么东西!”
“别回头!”宋启低吼道。
我就只看了一眼,便心中打颤。看见鸡不是什么大事,看见一只比树还高的鸡就很恐怖,何况那是一只浑身金毛的鸡!
它身形庞大,连鸡冠上的疙瘩都能看的一清二楚。它从远处一步数丈的跑来,嘶吼时肉眼可见的湿热之气从口鼻处喷出。
幸存者诚不欺我,三丈鸡!
不,还说少了,这只鸡绝对有五丈高!
不过,它发出的不是鸡鸣声,更似象声。我又回头看了一眼,它的鸡头正转来转去,似是在用眼睛定位我们,我感觉我们的身量还没它鸡眼高…
巨鸡越来越近了,它只要用嘴往前够一够,我们便会被它钳制。
宋启突然道“点足后翻,上它脑袋”
我了然照做。以树枝做支点,起跳往后翻身。宋启早已稳稳落在鸡冠分叉上,然后伸手把我拉到身前。
身下巨鸡好似非常生气,晃动着头要把我们甩下。
宋启贴着我耳朵道“抓紧了!”
我猛点头,恨不得把手指嵌进鸡冠里。
过了一柱香时间,那鸡大概晃累了,刚停下准备休息。宋启便抽出靴中匕首,滑下鸡冠,对着鸡的眼睛便是一刀,直末刀柄。
然后猛踢鸡眼,反身跃开,对我道“跳!”
我猛的跳下,眼见他想接我,但这么高下来岂是肉体可以接住的。我硬是腰部一转,偏移落在地上,顺势滚地翻了翻才站稳。
我望向痛苦不堪,正嘶吼着的巨鸡。它摇摇晃晃想去摸流着金血的眼睛,但满是金毛的翅膀根本无法拔出眼里的匕首。
宋启拉起我,“快走”
于是二人快速上树,穿梭在树林中。大约一个时辰后,感觉身体力竭,这才停下。
这一跑,几乎要看见树林的尽头,隐隐听闻一阵水声。
宋启道“快到河边了,到那里再休息,视野宽阔”
“好”
宋启身手真的不错,且思绪也快。仿佛我只要听他的,别拖后腿,二人便能全身而退。
“战神不愧战神,让敌人喘息时间都没有,干脆利落”
他看我一眼,没有说话。
我见湖光潋滟,好似在向我招手。我走去想舀水喝上一口,却被宋启拦下,“这里的所有,都得小心。”
我咽了咽口水,点点头,“有理”
刚坐下歇息,湖光突然就翻腾的厉害,我们立马站起戒备。
不过只是翻腾几下,就陷入了平静。
我和宋启对视一眼,慢慢走近,警惕的往水中看去。
模糊看见一条灰黑色长条的东西匆匆游过。
有些眼熟,但还未等想明白,那阵熟悉震感又来了。我一个局促,差点被河边湿泥带下去。
宋启一把拉住我。
“多谢”
“先离开这里”宋启面色沉重道。
真是不消停,这还没歇够,两人又得急匆匆向南去。
不料,还未跑多远,一种雌雄难辨的声音从四面八方而来。
“哦?我当是谁能杀了那只半得道的雉鸡,原来是俩个小娃娃”
我和宋启停下脚步,背靠背四周环顾着,我道“什么人!”
那声音带着调笑道“哦呵呵,小女娃还挺凶啊”
四周风起,地上原本安静的落叶一路吹上天空,形成小龙卷。下一秒,便有一三丈宽的蛇头从枫叶中钻出来。
我顿时腿就软了,差点没站稳。
“啊哈哈哈哈,瞧瞧,小姑娘腿都软了”
竖瞳大蛇吐着信子直起身道。
我抓着宋启的衣袖,头埋在他身后不敢去看,宋启干燥温暖的手附在我手背紧握着。
不是我怂,实在是从小就害怕蛇类,何况这脑袋比我人还高,没吓死就不错了。
宋启冷声道“来者何人”
“奴家蛟蛟~见过官人,姑娘。”
一声清丽又娇媚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我从宋启背后缓缓探出眼睛,只见一蓝衣女子正笑语盈盈看着宋启。
“妖怪?”我道。
蛟蛟大方点头。
“你做什么拦我们去路”
蛟蛟轻笑一声,“你们杀了我的食物,我自是需要重新觅食了。”
宋启淡淡说道“形势所迫,不慎坏了姑娘的口粮”
他也太淡定了吧?这是个妖怪啊!
“姑娘?”蛟蛟又是一阵嗔笑,走近道“好久没听人这么叫我了,在人族嘴里,不都是妖怪,妖女的吗,官人可真有意思”
蛟蛟你是瞎了吗,他那副铁板脸哪里有意思。
她纤瘦的手附在宋启衣袖上,打量着他,然后媚笑道“我改主意了,我要把官人带回去”
“去干嘛”我问道。
她看着宋启,柔声道“成亲。官人骨骼不错,和我双修吧,定能在五十年内小有所成”
我抓紧了宋启的袖子,道“蛟蛟姑娘,他一介凡人修不了妖道,五十年,他都老了”
蛟蛟掩嘴笑着,“有我在,官人怎么会老呢。何况,谁不想长生不老。就这样吧,官人让开,待我吃了这丫头,便带官人回去成亲”
说着便大袖一挥,宋启顿时随风飞出十丈外,稳稳落地。
我眨了眨眼,脱口而出“厉害啊蛟蛟”
蛟蛟歪着头,笑道“丫头,你命已至此,还有什么要说的么”
说着眯起眼,口中吐出信子,本光亮白洁的额头翻起蓝灰色蛟鳞。
我顿时鸡皮疙瘩爬满全身,闭眼抬手道“慢!”
“你要说什么”她有些不耐烦,又挑眉回头道“官人还是不要挣扎了,定身术不是凡人可以挣脱的”
我趁她回头,口中念了几句,手上快速结印,喝道“缚!”
顿时成千上万的符篆包裹住蛟蛟。
“臭丫头!你果然是个道士!”蛟蛟挣扎着,竖起瞳仁怒视我。
我后退几步,拿出重纹八卦镜。
咬出舌尖血,画上符文,口中飞快念道“一笔天下动;二笔祖师剑;三笔凶神恶煞去千里外。”然后双指并向蛟蛟,喝道“速去!”
八卦镜猛的贴上蛟蛟命门。
下一瞬,蛟蛟便大叫着转变成蛟蛇模样,我腿又是一软,但勉强能站住。
“哈哈哈!乳臭未干的臭道士。猝不及防被你摆一道,还真以为你能收服我?”
我眼看着她就要挣开无数符篆,迅速拿出匕首划伤掌心,把血染在缚妖绳上“本道这就收了你!”
说着腾空而起,三两下把染的鲜红的缚妖绳围成圈,套上蛇头,一路往下到七寸收紧。
蛟蛟大叫着,蛇身乱扭。
我正得意占了上风,连看着比脸还大的蛟鳞都不怕了。
没想到她长尾一摔,重重打到我背上。顿时手上一松,人掉下蛇身,飞出老远。
胸口发闷,下意识要吐出什么,于是一大口血喷涌而出,这一尾巴好生厉害。
“淳君!”
耳朵还被那该死的尾巴甩懵了,嗡嗡作响。
我晃了晃耳朵,抓紧手中绳。好在缚妖绳在手臂和手腕上缠了不少,不至于脱手,蛟蛟即使把我打下来,现在也好过不得。
我随意摸了摸嘴,颤悠悠起来,身体像超负荷训练过一般沉重。
出手是肉眼可见的慢。
但现在不能停,一停就得死。
我淬了口血,积聚浑身力气,大喝一声,飞到扭动不止的蛟蛟身上。缚妖绳用的是猪蹄扣,只会随着她的挣扎越来越紧。
眼见绳子已磨到肉里面去泛着血光,我顿时兴奋道,“我就不信今天弄不死你”
说着又唤出成千上万的符篆贴上蛇头和蛇尾,让它一时无法动弹。
她已蛟龙化,故鳞片有异。七寸下有一块蛟鳞与其他颜色不同,说时迟那时快,我用尽力气要拔了那片鳞。
顿时惊恐吼声整耳欲聋。
我忙喝道“禁!”
禁语符飞向蛟蛇额头,一时只有蛇身扭动在地的沙沙声。
她要是叫的太大声,指不定又要招来什么东西。
我手抖的厉害,力气已经逐渐用完,手心皆是被鳞片划开的伤口,因为血液的润滑,那比脸还大的鳞片怎么拔也拔不出。
千钧一发之际,抽出头上木簪,用嘴一拔,簪尾现出尖细刀刺,不带犹豫的插向那片蛟鳞。鳞片一时全都竖起,露出点点蛟肉。我看的头皮发麻,闭起眼大喊着用力插至簪末。
蛟蛇的扭动到达了极限,我再没力气扒住比古树还粗的蛇腰,软绵绵跌落在地。
不过求生欲还是提醒我要离那濒死的蛟蛇远一些,于是望远爬了数步,听到有人急急跑来喊着“淳君!”,才脱力昏了过去。
多想这一幕给师父和师兄们看到啊,他们的小师妹已经能杀妖了...
我闻着一阵熟悉熏香醒来,眼前是雕龙画凤的床顶。我皱了皱眉,坐起身看了看四周。又是那间房间,什么宫来着?啊,穹元宫。
我听见外间的门推开,百合的声音传来。
“公主,你醒了么”
我随口应了声嗯,她便推门而入。
我想起那只猫,便急问道“小元呢?”
百合看向我眨吧着眼“在外面晒太阳呀,怎么了公主”
我皱皱眉道“晒太阳?倪珍没有把它怎么样?”
百合呢喃道“倪珍?”
下一秒,她捂住嘴巴,惶恐的看去门外,然后迅速关了门。
她轻声道“公主,珍昭仪虽刚进宫,但怎么说也是昭仪娘娘,位份比我们高,不好直呼娘娘闺名。大家也吩咐了,在宫里只得说南颛语。我们现在是关起门来说,别人听不见,在外可不能这么说了”一阵劝诫说完,还疑惑看了我一眼,“公主不是一向最懂这道理了么?平时我说西钦语大声点,您都不让。”
我刚想说什么,便听外头小声道“大家进穹元宫了”
百合忙道“大家怎么来了!快,娘娘,穿衣”
苏忴也不等我出去接驾,径直走了进来,百合见状只能行礼“大家天祥”
“嗯,出去吧”
“娘娘,还未…”
“孤来便可”
“…诺”
百合担忧的垂首出去,关门时关切的看了我一眼,我淡淡对她点头,她便关上了门。苏忴眼中带笑看着我,和留在印象中的憨傻笑容皆然不同,我下意识皱起了眉。
“阿君,今天起的晚了些”
“嗯,昨晚没睡好”
“哦?可是因为孤许久不来了?”
我看着他给我披上外衫,道“是啊,多久没来了”
许是听我语气冷淡,他看了我一眼,眯着眼道“阿君敢嗔怪孤了...你也知道,孤刚掌政,难免忙些,可不要闹情绪了。“他顿了顿,柔声又道“宫里不比太子府自在吧?还住的惯么?“
我随口嗯了一声,坐去桌前喝茶,状似不经意道“倪,珍昭仪呢”
“提她做什么”苏忴皱了皱眉,随即不耐道“孤都说了,娶她实属非孤本意。倪宗生手握兵权,是很大一股势力,我与她只是利益关系。你,莫想太多。”
我轻笑一声道“我不过是多问一句。”
他软下声,道“近日,千秋帝差使者送了些好东西,还问了你近况。你身子骨弱,孤便替你推了大使见面的事,左右我们也挺好,不用他人置喙不是?”
我身子骨弱?他人?母亲派来的人就代表着她,怎么就成他人了。
我心下不舒服,嘴上不受控的说道“听你的”
他似是松了一口气,笑道“珍儿吵着说要见见你这个姐姐,不知阿君何时肯赏脸和她见见?”
我歪了歪头“她进宫多久了?”
他干干说道“三个多月了吧。头发还未挽?我给你梳吧”
我不假思索道“三个多月才来请安,不合规矩。”
他板下脸道“她是昭仪,按理说阿君你去请安才是,珍儿体贴你身子弱,不太能吹风,免了你请安,你倒摆起架子来了?”
我回头去瞧他,顶嘴道“我何时要免请安了,又是为了谁身子弱?婚前说的好好的,一世一双人,你要另娶我忍了。你给她位份比我高,我也忍了。我好歹是西钦四公主,该有的位份不比她高?现在倒成我不是了?”
苏忴不怒反笑,捏了捏我下巴道“阿君少有伶牙俐齿时候,挠的孤心痒。”
我别过头,不去瞧他。
他幽幽说道“不是你三年了一无所出么”
“你?!”我站起身怒视他,深呼吸了几次,道“臣妾身子不适,想休息了,大家还请自便”
苏忴上前摸了摸我头发,意味深长道“阿君你若是真现在这性子,孤随时可以让阿君侍寝。”说完便准备出门,在门前停了一步,侧头略带正色道“但愿阿君病好后,不会再如此顶撞孤”
我望着那背影,颓然坐了下来。百合急急走进来,喊了我几声,我回过神才发现,早已泪流满面。
百合用西钦语抱怨道“大家也真是的,都不来穹元宫过夜,怎么有小孩嘛。一方面想公主贤良淑德,一方面又觉得公主太过雅正,可真够能闹腾。也不知小时候成天和公主插科打诨那么开心的是谁。”
我无力道“别说了”
“公主,你怎么了?公主?”
我头昏眼花,还以为自己哭累了想睡觉,没想到一闭眼便倒在了桌上。
随后意识混沌,只觉头重脚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