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看了看四周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宫人,淡声道“珍昭仪犯了魔怔,冲撞天家有失皇室体面,贬为七子。今日所见,若有人传出去,就地处决”
众人毕恭毕敬的匍匐着,“诺”
“娘子”我回头见晔霖正露着不安的表情,“娘子,她那样子我好害怕。”
“不怕。有沥王爷在宫内把持朝政,不会给人有机可乘的!”我看了看被抬走的倪珍,又道“我擅自贬她的位份,你不会怪我吧?”
不罚她的话,有失晔霖身为国主的威严。况且等他清醒了,想起倪珍说的话定要处置她的,先下手贬了,左右也是因为我激怒了她,还是不要闹出人命了。
晔霖笑道“不会,娘子说什么就是什么”
倒是没想到,我发号施令起来挺娴熟的。
给晔霖拉了拉衣领,道“善慈啊,珍七子感染风寒,犯了臆症恐传染了天家,这几日好生派人伺候着,别让她乱跑,吹了风加重病情就伤脑筋了。”
“诺”善慈恭敬行礼道。
我正寻思着自己怎么对于晔霖的身边人这么熟练的使唤时,他似心情很好的拉我出门。
“娘子,我们走吧”
我拉住他“不急,要待人来请,我们先用午膳”
用过午膳后过了半个时辰,善慈来道礼司部的人来了。于是稍作整顿一番,我和善慈便跟着苏晔霖坐的步辇走在红墙高耸的宫道上,一路无言,只有行进的脚步声。
路上碰到三姐,便一同前去赴宴了。
三姐揣手拢在琵琶袖里,眯着眼半扬着头靠在步辇椅背上。
许是见路上太过安静,三姐主动问候道“苏国主,听闻您前些日子身体不适,现可好些了?”
三姐难道知道晔霖最近不行?啊,脑子不行?
晔霖侧头笑着“早已无碍,谢三公主关心”
三姐看他一眼,“昨儿就想问了,国主身旁的侍卫眼熟的很,似是在哪里见过”
“哦?三公主可想得起何时见过?”
“不怕国主笑话,这侍卫,和我四妹颇像。国主还记得吧,阿九。小时候你们经常在一起玩”
我听的冷汗都要下来了,三姐这是玩哪出啊...
苏晔霖看我一眼,道“阿九?啊,阿君啊,记得”
三姐轻笑一声,步摇微动,发出叮铃响声,眯着眼看着悠长的宫道,“国主记得啊”
晔霖握着把手的指节泛白,或许太紧张了。
谢天谢地一路再无多言。
又走了差不多一柱香功夫,便落辇于一抄手游廊外。
“苏国主请”三姐浅笑伸出手道。
“三公主请”
三姐没再客套,揣着手,步伐慵懒的走进长廊中。
长廊外亦是开满了与前花园相差不多的奇花异朵。
一阵风来,入鼻一股熟悉的香味。
三姐遥遥指着一角的栀子花树,“蔷薇,你看。那处花树,像不像九公主殿后种的那些”
蔷薇数次侧头往我这儿看,感慨道“是啊,真像啊”
那丫头从小跟着三姐,寸步不离。打小被三姐宠的天不怕地不怕,天天和我拌嘴。说我明明是老四却霸着‘九’字,好不骄纵。我也乐得和她打诨,不下数次找借口和她打架。我入观前的三脚猫功夫就是和她切磋出来的。
母亲知道我们的事后,怒斥我不成体统,便要处置了她。我好说歹说求了母亲,求她别为难宫里唯一敢和我插科打诨的朋友。
时过境迁,今日再次见面,那个古灵精怪,上蹿下跳的少女,也成亭立优雅,规矩得体的女子了。
三姐笑着拍了拍她,转头和蓝琳说了些什么,不再停足。
“阿君,你还好吧”苏晔霖微侧头问我。
我拱手垂头,“小人无碍,大家不必担心”
在宦官的带领下穿过长廊,走上了一条鹅卵石道。顺着路再转了个弯儿,便见着一座数丈高的汉白玉龙门。
中央烫金隶书写着“大观园”。
门里宦官和宫人垂首走来,送我们至此的人便行礼退下了。
之前来传话的公公上前道“苏国主天祥,三公主千岁。前方的路步辇不太好走,劳累移驾步行。园里的风景是极好的,边走边赏花也是有趣的很。二位请吧,圣人已在园中等候。”
善慈上前行礼道,“有劳谭公公带路”
老宦官笑容可掬,合着我们的步伐带路,顺便介绍着园中的花木。
园内几乎按着花色来种植的,与外头争奇斗艳的凌乱美不同,这里显得甚为清新雅致。
刚入园是些浅色的花草,越往后花丛越发艳丽,形成不同的风格区域。
整个园内,也不知是用了哪些土壤,能迎合各类花卉生存。花开的肥沃不说,就连树木也极其粗壮高大。
三姐轻轻拂过手边的一排等身矮树丛,上面点缀着新鲜茶花。她道“宫内花草修饰的真真是用心”
谭公公喜道“得三公主夸奖,圣人定是极高兴的”
“谭公公还是那么会说话。本宫老被谭公公宠着,可是要越发娇纵了”
“三公主哪里的话。您隔几年才来探望圣人圣后,二圣可是掰着手指头盼着您呢。竟是像盼嫡亲女儿似的”
三姐掩嘴笑着,“谭公公可把本宫捧得高高的了”
谭公公转而又道“苏国主也长久不来了,您喜欢的绣球花圣后时常亲自浇灌修剪呢”
晔霖正单手负于身后,浅笑道“谭公公可要劝圣后注意凤体,莫太过操劳”
“老奴遵旨”
说话间走到了鹅卵石路的叉口,一边等身矮树截断终止。众人转过花丛,豁然开朗。在不远处有一宽阔的汉白玉砖砌成的高台。
“苏国主,三公主到!”
圣人身旁的宦官喊道。
“苏国主,三公主请吧。”谭公公一脸慈爱的伸手请礼。
三姐福身行礼,“谭公公辛苦了”
“三公主客气。您这礼可折煞老奴咯”
“您担得起”三姐说着便沿着路走向高台。
圣人圣后和宋家兄弟已到,正融洽的交谈着。
见着我们来了,圣人便招手道“想容啊,晔霖来,这正说着你们呢”
三姐行礼道“想容姗姗来迟,望圣人圣后见谅。”
圣后笑意正浓,“不迟,不迟,我们也来了不久。今日只是小宴小聚,都放开些”
苏晔霖行礼道“圣人圣后圣安”
我也跟着行了礼。
咔的一声,又是杯子碎裂的声音。
我下意识看去,见宋溪站起干笑了几声,抱拳道“啊哈哈,东兴的桃花酒实在香醇。家兄一不小心高兴的又用上了力。让圣人圣后受惊了,还请恕罪。”
圣人大笑,摸着胡子,“哈哈哈!北樾战神名不虚传呐!无碍,碎碎平安嘛。是朕疏忽了。来人,换青铜杯”
宋启站起行了一礼表示歉意。
“碎碎平安”宦官和宫人齐声跪拜道。
我眼神询问过去,宋溪不着痕迹的指向宋启。
难道他在生气?生什么气?
圣人回看向晔霖和我,眼中微讶“哦?朕现在才发现…晔霖,你身后的侍卫是昨晚那位?”
我心里咯噔一声,想了起来,苏晔霖和我穿着同款衣饰,逾矩了。
光想着气倪珍,却忘了规矩…
我与晔霖的服饰,虽形制不同,但衣料、花色就连革带、玉佩都极为相似。
唯一不同的便是发冠了吧…
还好上午晔霖要我在他的发冠里选时我拒绝了,现在想想玉佩也该拒绝啊!
圣后解释道“皇上,这是晔霖的贴身侍卫-享淮。为晔霖出生入死,形同手足”
我连忙单膝跪地,抱拳行礼,现今再说什么都是徒劳,不如闭嘴。
圣人捋着胡子不咸不淡的说道,“哦…再亲,也得知道分寸”
晔霖站我身前挡住不少视线,恭敬行了礼“晔霖明白”
圣后笑说“晔霖,入座吧。”
今日座位与昨日安排不同。三姐坐在了左上首,看来昨天送的贺礼很衬圣人圣后的心。
晔霖落坐在宋家兄弟的右边。离圣人圣后远了不少。
待我们落座,宫人便悄然上来传食斟酒。因是午后,皆是些糕点瓜果一类的小食。
圣后问道“三公主身后的那位女子之前也未曾见过,昨日倒也来了。可是新提携的侍卫?”
“回圣后,正是呢,是想容的贴身侍卫,名唤蓝琳”
圣后点点头,圣人接道“三公主是该配个称心的侍卫带在身边。不然朕与皇后可总担心你出门在外的安全”
“想容心里明白。”三姐笑着举杯敬道。
“三公主真是越看本宫越欢喜。”圣后亦举杯笑道。
感觉下一句就是要帮三姐物色良婿,却听三姐道“圣人圣后,想容现有个想法,不知该不该说”
圣人柔声道“你说便是了。”
三姐站起行礼道“想容多年深受圣人圣后喜爱,难免呀,心里生了些娇气。想着今日赏花宴,这园中最美的一朵花不知是哪一株”
“哈哈哈,这么个小要求,朕怎么能不满足呢。来人…”
“圣人且慢,无需差人去摘了。不如由享侍卫显显身手,替本宫去寻一朵可好?”
三姐温和的看向我。
当然好了,为三姐摘星星都行。
三姐福身道“苏国主,可否割爱?”
苏晔霖侧身道“孤倒是无妨…”
我拱手接道“小人能承蒙三公主赏识,定不辱使命。”
圣人捋了捋胡子道“哈哈哈,那享侍卫你快去快回吧”
我报拳行礼,后转身踏了两步,腾空飞往远处的花海。
只听得身后圣人道“享侍卫年少,身手倒是敏捷”
我轻落在花中寻找,突想起刚入园时浅色一片的花丛,便心生一计。
不一会儿功夫便飞身回到了高台上,拉开衣袍单膝跪地道“圣人圣后,三公主久等了。”
圣人捋了捋胡子,“享侍卫如此短时间内,便寻到了园内最美的花?”
“回圣人,小人斗胆认为最适合三公主的花便是最美的花。所以…”
我从身后拿出一株花,“此株名为铃兰。优雅清丽,芳香宜人,有淑女之泪的雅称。小人一眼便看中此花,斗胆以为极衬三公主。”
三姐走来拿过花道“铃兰是西钦法兰西地区特供,前些年送了些来给圣人圣后种上观赏。没成想,竟有人认为极衬本宫的”
我抱拳垂首,“谢三公主夸赞,小人逾矩了”
“好,既然三公主喜爱,那便是最好的。来人,赏享侍卫一把趁手的防身刀。”
“谢圣人,小人不敢讨要赏赐。”
“享侍卫,你身后好像还有朵花”宋溪说道。
宋溪啊宋溪,你可真贴心,我要的就是这句,我道“小人斗胆摘了一株绿牡丹想送与圣后。牡丹为花中之王,是以,极衬母仪东兴的圣后。不自觉便多摘了一朵,还望圣人圣后恕罪”
圣后道“享侍卫有心了,不碍事,呈上来吧”
我拿出有盘子大小的绿牡丹递给谭公公,谭公公又送上了圣后的手里。
“这朵开的真好,本宫喜欢。皇上,该赏还是得赏”
“哈哈哈,好!赏!”
“多谢圣人圣后!”
行完礼,我便垂着腰退回了苏晔霖身后。
“晔霖啊,你这侍卫年少懂事,是不可多得的人才啊。”
“谢圣人夸奖”
三姐借花让我出风头,压下我逾矩的行为,真是太贴心了!
圣人圣后对视一眼,圣后道“本宫有些乏累,圣人,臣妾就先离席了。”
“皇后昨日寿宴大为操劳,今又来陪朕小宴,定乏累的。回宫休息吧,晚些朕来瞧你。”
圣后点点头道“这株绿牡丹本宫甚是喜欢,清儿,带回宫内养着”
“遵”
圣后站起,行了敛衽礼道“本宫先行离席,望友国皇室担待”
众人皆站起回礼。
苏晔霖道“姐姐注意凤体。”
圣后点头,抬手道“你们继续”
众人行礼目送圣后离去,这才坐了下来。
圣人端坐着,捋胡子笑道“圣后这几日为寿宴也是操劳了些,自己生辰还担心不得体。这下寿宴结束,紧张的弦呐松了下来,便容易觉得疲累,诸位见谅。朕代皇后敬诸位一杯。”
宋溪道“圣人圣后情深意重,实乃小辈楷模”
圣人笑着放下酒杯,却叹了口气道“实不相瞒各位,圣后身体不适还有一个原因。”
三姐道“圣人,此话怎讲”
“东海的东南方向有异象,鉴天官道是裂了天缝,凡是属相相冲者皆会有灾祸。异象初现,圣后便开始觉得身体不适。”
这宴席的主题来了,但怎么听着像犯太岁?
三姐问道,“异象?圣人,是怎样的异象?”
“初始东南面出现紫气环绕,甚似吉兆。圣后那时说身体不适,朕以为是再怀龙胎之象,太医却道不是,后来紫气转黑,鉴天官才恍然道是天裂。又某日,东兴一些沿海城区出现洪水,久治不通。而国内中部城区地震,百姓流离失所。祭祀多次无用。直到出现未可知之地,灾祸才消停。”
宋溪敲扇皱眉道,“竟有如此诡异之事”
你在装什么呢,明明早就了如指掌了。
圣人点点头“圣后寿宴,一来是为冲喜,二来,趁三国友族前来相聚之时,也可商讨关于那块秘境之地该以如何。虽是在东兴境内出现的秘境,但也不可一家独享才是。今日朕借赏花宴来问问诸位意见。”
“圣人胸襟宽广,让知晏惭愧。”宋溪举杯敬道,“将心比心,若北樾出现秘境,也不知是否肯告知三国前来一探。”
圣人笑道“六皇子谦逊了。北樾皇室素以豪爽直性闻名,万也不会藏掖的”
三姐问道“依圣人之见,若想入境,吾等何如?”
“择良日,带大队人马前进”
“想容认为,不可。大队人马进入未可知之地,只会损兵折将罢了”
“那三公主看?”
“圣人大可昭告天下,东南方有秘境出现,天下人皆可共享此处。自会有江湖中武功高强者试上一试。我等只待等消息,待摸索的人多了便心中有底,再带良兵精将而去不迟。”
我心下发惊,暗暗皱眉,此举甚觉不妥,又觉无不妥...
“哈哈哈,三公主巾帼好策略。朕深以为意。”圣人拂须喜道,又转向宋家兄弟“不知王爷,六皇子意下如何”
宋溪站起来道“此次与家兄出游为主,机缘巧合有幸参加圣后寿宴,身边未带兵马,实属有些力不从心”
巧合…那你们准备寿礼挺快啊!
圣人了然点头,“朕自会安排人马保护王爷和六皇子”
宋溪行礼道“谢过圣人,那若能入境一探,此次出游也不虚此行了”
北樾有两位皇室出行,已是隆重。平心而论,对于其他三国来说,来再多北樾骑兵都不如两位皇室子弟有份量。
“晔霖,你已是一国之主,朕可不放心你入境,此次便算了吧”
我心下好笑,怪不得如此安排座位,东兴就想让南颛离这事儿远些,就压根没想让自家妻弟犯险。
晔霖道“晔霖当以身先士卒,自是会与诸国勇者一同去的。”
圣人正色道“不可,国不可一日无君。此次宴席结束,你就启程回南颛。岂有国主在外,摄政王当政的道理”
“姐夫…”晔霖站起,迈出一步还想再说什么…
圣人便抬手止道“朕乏了,此事先如此吧。谭公公拟旨,昭告天下,东海出现秘境,愿分享与天下。其余待时机成熟再做打算。诸位且留步续赏花交谈,晚宴后再离宫不迟”
说着便离开了。
众人起身“恭送圣人”
“阿君”晔霖再不顾他人,毫不忌讳的拉过我的袖子。
我轻抚开他,稳住他身型“圣人说的对。你该回去”
善慈见状,便让侍女皆散去了。
晔霖急的跳脚,“可我也想去看看啊”
我紧张的后背发汗,这还都是人呢,就原形毕露了。
我板着脸,低吼道“先不要闹。我们还在宫内”
见他四周看了看,心有不甘的低下头,我续道“晔霖,未可知之地不是郊游的地方,会有生命危险。你身为一国之君岂可儿戏…”
戏字还未说全,突然一股劲把我给拉的踉跄几步,我的脖子差点别住。
刚想大喊,便见那人长辫下一身玄色常服,后背补子是金龙盘卧。
“宋启,怎么了?要去哪儿?”
他不语,手劲十足的拉我猛走。
看他如此生气我也不敢吭声。
只听得身后晔霖大叫“阿君!阿君!娘…子…唔!”
我回头便见宋溪不顾形象的捂着晔霖的嘴。
还好善慈早把人驱走了,不然南颛国主行为异常的消息,下一瞬就会传遍整个东兴宫!
不知不觉被宋启拉至一假山后,我刚要说话,便见他一拳便把石壁打出一个坑。
我吓的一抖,这是石头啊!
“你究竟要为他做到什么地步!”
我没回他莫名其妙的问题,拉过他手检查。手节擦破不少皮肉,翻过手心,还有先前瓷杯划伤的痕迹。
我拿出手巾把他手包住,气道“你这是做什么!”
“你明知道苏忴唤你娘子,你还…”
宋启甩手背对我,负手在腰,紧捏着手巾。
我轻叹一口气“你在生谁的气?你也知道他现在这副样子,我要不跟着定会要出什么差错。南颛国主心智缺失,那还得了?况且都是因为我…唔”
后面的话全随着他突然的转身给堵住了,鼻尖瞬间带着花香的酒气。
啊,他喝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