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大早,我醒来见房间无人,没来由一阵失望。
他不该是喜欢我的么?
刚坐在桌前喝茶发了会儿呆,便有人敲门道“道长可醒了?”
“进来吧”
话毕,竟有十几个丫鬟捧着形状不一的托盘鱼贯而入,齐齐站定在我面前。
我呆问道,“你们…这是做什么”
“元君道长,今日进宫,还请早些洗漱宽衣准备”善慈一脸和善的行礼道。
玲琅满目的首饰和脂粉不说,那红黑相间的绣凤…这不是皇后隆服么?
我指着那衣裳,“这是凤袍?”
“正是”
“这怎么可以”
善慈半福身的脊背又低了一分,“大家口谕:娘子穿着应与孤相衬”
我叹了口气,“有珍容华,啊不,珍昭仪在,又有皇后同行,这叫人看去成何体统?难道要说你大家出个使还要带两位夫人?”
“…这”
“拿回去,我穿自己的衣裳。放心,不会丢大家的脸”
“诺”
善慈带了人出去,我吐了口气,准备洗漱。
待我穿戴整齐出门,便见苏晔霖穿着玄色龙袍,站在院内。十二旒平天冠随着他转身晃动着。
我皱了皱眉,看到转过来的是那张充满暖意的笑脸,舒了口气。
“娘子!”他见我身穿常服,一瞬间又委屈上了,“娘子不肯与晔霖穿的登对。那晔霖也不穿啦!”
说着就要扯衣服,吓得身后侍女齐齐跪地。
我连忙上前压着他的手“大日子不许胡闹。倪珍会与你相配。记着,对外她还是昭仪,你依旧要唤她爱妃”
苏忴眼带泪花,嘟囔着“晔霖不想和她穿的登对”
我笑着拍着他的手,“我知,就今日,好不好?你看,我特意选的红底黑莲纹长衫,和你不也挺配么”
“可娘子打扮的像男孩子”
“我的身份是你的侍卫哦。”我转了转眼睛道“我们就玩侍卫和国主的话本好不好?”
苏忴这才眼睛晶亮的抬起头,爽朗一笑“好!”
我笑着拍了拍他肩膀,又对善慈道“善慈,去请昭仪娘娘。我先带大家上龙辇”
“诺”
出了府门,我看着此时跪拜的众人,又看了看龙辇旄旌节旗。
苏晔霖的表演,正式要开始了。
把他扶上龙辇,对他低声道“从此刻开始,晔霖,你便是天家了”
“晔霖明白”
“‘我’怎么说?”
他给我一个爽朗笑容“娘子”
我忍不住敲了敲他额头“是‘孤’!”
他抿嘴摸了摸头,“知道啦”
“还有,现在开始不可以叫我娘子了”
“阿君?”
我一愣,看着他懵懂的眼睛,咽了咽喉咙。
“嗯,就这样吧”
除了膈应还是膈应。
见他又是展颜一笑,我提醒道“不许这么笑,国主是不能笑这么灿烂的。”
他立马收嘴,坐直起来,十二旒在眼前晃动。
这时辇外传来请安声,“昭仪娘娘天祥”
我轻声道“要出发啦,表演开始了哦”
说完我便要出辇,却被有力的拉住。
回头便见微晃的冕旒下,微颤的声音“阿君,我怕”
我有些心软,想说那我们不去了。但他不是普通的‘孩子’,咬咬牙道“大家,我们要启程了”
然后拨开他的手,坐到了帘外。
“她怎么也在!?”
我揉揉被尖细声音祸害的耳朵,假模假样行抱拳礼道“昭仪娘娘天祥”
善慈道,“回娘娘,元君道长是来保护大家的”
倪珍很是高调,她的华服上纹有七凤,身后跟着十位随侍加一位贴身侍女。而南颛凤袍不过绣九凤,皇后出门才配十二侍女跟随,可见其心。
她皱着眉,阴阳怪气道“要她凑什么热闹”
“昭仪娘娘,还是先上皇辇吧。再这么招摇站着,怕居心叵测之人觊觎了娘娘的美色。”我不咸不淡的说道。
她当真立刻举起广袖遮脸,看了看我身后龙辇中的人并没有掀开帘子的意思,便‘哼’了一声,迈着曲裾下的莲步走去后面的皇辇。
“起辇”
善慈浑厚喊了一声,倒没发现他嗓子原来可以这么喊。
话音落,三十六人稳稳抬起龙辇,各个人高马大,虎背熊腰。
刚才粗粗打量一番,这前前后后的排场,少说得有百人。
十八声鸣锣开道,最前头侍从左右各高举一块黑底烫金方牌。
这浩浩荡荡一行人,缓缓向主大街走去。
上了主街,行人纷纷熟练的退至两旁,好奇却安静的看着是谁那么大排场。
我在西钦很少如此大阵仗出行,又在夏清观清修几年,对这种多人注目礼,多少有些不自在。
好在皇城根下的百姓见多识广,不过是看两眼,便纷纷忙活自己的事去了。
走了差不多半个时辰,在我腰臀要僵硬之际,终于看见了红砖琉璃瓦的宫门。
远远看去有一身穿明黄具服,带远游冠的人正看着我们这儿的方向。他身后跟着不少身穿紫、绯、绿、青色官服的文武群臣。
我隐隐看去,那人周身有淡淡金色环绕,有天子之像,却还不足。那应该就是东兴的皇太子李真了。
那皇太子身型有些眼熟啊。
“娘子,怎么了?”
许是听见我下意识‘嘶’的一声,苏晔霖紧张问了问。
“没什么,快到宫门口了。”
“娘子,我想出恭”
我低吼道“…什么时候了,还出恭!不许再叫‘娘子’”
“晔霖紧张!”
这没出息的熊孩子!
我深呼吸后,软声道“乖,一会儿我搀着你,紧张就抓着我的手,好不好?”
“好!”
到了宫门口,善慈道“落辇”
三十六人齐齐放下龙辇。
这下走近了,看清远游冠下笑意盈盈的脸,我差点喊出声。
元真师兄!
我怎么不知师兄居然是东兴太子?
那隐隐金色龙身环绕的天子之像,怎么以前没见过?!
许是见我惊讶的表情,他面色不改的轻轻摇头。
我咽了咽喉咙,下了龙辇。
身前身后的众人已齐齐跪下行礼。
我伸出手轻声道“别紧张晔霖,该出来了”
半响,一双劲瘦的手带着微颤伸出帘外。接着便是龙袍入眼,一张带着浅笑的脸露出来。
一时间我觉得苏忴已经醒过来了。
“东兴文武百官随皇太子殿下,恭迎南颛国主圣安”一道中性之声喊道。
众人行礼道“南颛国主天祥”
我扶着苏晔霖走过去。
身后善慈道“南颛大使府随国主觐见东兴圣人,皇太子万福圣安!”
“圣人万岁,皇太子千岁”
苏家的百人阵势浩大,又恰到好处的没有盖过东兴家的的场面问候。
真师兄笑着上前,行了叉手礼,“苏国主,母后已恭候多时了。进宫有专人伺候,还请国主的随侍在此偏殿歇息”
苏晔霖道“皇太子客气了,来人。”
“大家”善慈毕恭毕敬上前。
“扶娘娘上前来,选几个贴心的跟着便是。其余人回大使府候着”
爽朗不失威严的声音像极了之前的苏忴。
宋启教的可以啊。
“诺”
苏晔霖打着官腔道“皇太子不用见外。宫人还得回府打理事务,就无需在偏门殿让他们干等着了。”
真师兄依旧挂着笑,道“也好。”然后侧身礼让道“那国主这边请”
真师兄走在苏忴后半步位置和苏晔霖‘拉家常’,身后跟着簇拥的百官。
突然我被撞了一下,还好及时收回手,往旁踉跄了一步。
差点就撞歪了苏晔霖。
我回头一瞪,是那倒霉的倪珍...
“大家,皇太子”
倪珍拢袖行礼。声音温婉大方,与之前尖细模样判若两人。
苏忴把我掩在身后,拉过倪珍,“爱妃,来”
“怪孤把爱妃落在身后了。郎君啊,这位是你珍舅母”
我差点没笑出来。
这倒霉孩子,怎么就自称舅舅了。
元真师兄不恼,当真行了礼道“隆基见过珍舅母”
“妾不敢当。”倪珍此时倒是礼数得当,甚有大家闺秀之风范。
迎面走来十八宫人,真师兄道“侄儿还得接见西、北二国皇储,还请舅舅先行去贤明宫休憩。”
“郎君慢行”晔霖道。
元真师兄行礼后带着百官走了。
宫人们垂首于两座步辇旁,待苏晔霖和倪珍上辇后,过主道至垂花门而入,走了千余步便歇了辇。刚落辇,前方又走来一批宫人。互行了礼后,那一批十八宫人便离开了,换上新过来的宫人继续抬着前进。
如此这般三次,才到贤明宫。
入了宫,那些抬轿的宫人片刻不耽误,行了礼便肃然退下了。
宫内早已有人垂首等待,行礼后道“恭迎南颛国主、昭仪娘娘圣驾。国主、昭仪天祥”
“平身”
“谢国主”
善慈伸出手让晔霖附上,道“大家,先进去休息会儿吧。”
“嗯”
“昭仪娘娘坐了许久皇辇也累着了,你们扶娘娘去偏殿休息”
“善慈你!”
倪珍想发作,奈何地方不对,便压了下来,咬牙道“是了,臣妾是有些疲乏了”
“那爱妃去休憩吧”
“大家也注意身子,臣妾告退”倪珍冷着脸行了敛衽礼转身便走。
善慈身后一人走到宫人面前,拿出几锭银道“姐姐们到外院歇着便是,里院有善慈总管和我等伺候便可”
那女子对着银子眼皮都不抬一下,行礼道“公公多礼了,奴婢们随时在外院候着便是,这厢惶恐,恕奴婢不能收公公的赏赐。“
善慈笑道“辛苦各位姐姐了“
女子恭敬行了礼,“公公谬赞,奴婢们先退下了。”
说着福了身便带一行宫人散去了。
善慈扶着苏晔霖进了殿。待屏退众人,关了门,苏晔霖便’原形毕露’了。
“善慈,快把冠拿下来,重死晔霖了!”
善慈立马上前,小心的解下平天冠,心疼道“大家辛苦了”
苏晔霖讨好的拉过我手道“娘子,晔霖表现的好不好”
“好极了”
“那,有什么奖励呀”
“…”
那双期待的眼紧紧看着我,仿佛讨食的大型犬。
“大家,奴婢先下去了”
“去吧去吧”
该说善慈太有眼力见还是没有,这时候退下是什么意思?
我敲了敲他的脑门“回去给你买糖葫芦”
“晔霖不要,太酸了”
“那你要什么”
苏忴伸过半边脸,指了指。
我眼皮突突跳,眯眼道“要我赏你耳光呀?好啊,这样的要求我这辈子没听过”
说着便伸起了手要打上去。
“啊,不是不是”苏忴缩起脖子,捂着脸委屈道,“想讨娘子香吻一个,娘子怎么不开窍呢”
我不以为然道“这可不是随便讨要的哦”
他垂着头,双手搅着衣角。
我上前拍下那要揉皱衣服的手,从储物戒中拿出一块通透的红色晶石。
“这块晶石送你,无论我在哪儿你都可以找到我,如果你有什么危险就捏碎它,我三息内必会到达”
苏忴把玩着圆石,不可思议道“这个小石头这么厉害?!”
岁荣给的能不厉害么,可在瞬间缩地千里的灵石,可是修仙界珍品。不过要不是那日在'黑屋'里看了岁荣留的珍宝图鉴,怎么用都不知道。
“我师父给的,很是珍贵。这个奖励可下了血本哦”
苏忴认真点头道“晔霖会好好收着的!才不会让娘子来危险地方救我”
这用处就是救你这个傻孩子啊!
我无奈道“你去里室休息会儿,一大早起床到现在,累了吧”
“是啊,好累的!”
说着他就伸腰走去内室。不一会儿探头出来,欲语还羞道“娘子,我不会脱衣服,具服太繁琐了”
我叹了口气,认命的进去帮他宽衣。
待东兴礼司部来请人,已是两个时辰后,期间宫内的糕点茶水都换两波了。
苏晔霖换了身具服,与倪珍携手随礼司部官员去前花园赏花。
他们一副你侬我侬的‘恩爱’模样,我看的鸡皮疙瘩都要起来了。但瞧见苏晔霖手隐在袖中,不肯让附在他袖上的纤手沾半点,又觉得好笑。
现已时值春分,花园中许多名花已开的十分艳丽。
争奇斗艳的花束,让人觉得眼花缭乱的。
不知是圣人的眼光还是内务司的手笔...
一行人正假模假样在九曲桥赏着花,前方走来几道身影。那穿着红的紫的绿的官员簇拥着一明晃晃的人来了。除了那抹独特黄袍,官服色彩泯然众花之中。
一时间我明白了为什么这花园有这么多艳丽的花丛,却单单没有黄色。
“小甥怠慢了,舅舅见谅”真师兄快步走了上来,带着浅笑行着叉手礼。
我在夏清观从未见过他这般场面的笑容...
“孤与爱妃赏花的兴头正起呢,郎君便来扰孤的轻松自在”
真师兄状似懊恼道“小甥竟扰了国主与珍皇舅母恩爱赏花,实在该罚。待宴会上自是要罚几杯请罪才是”
“哈哈哈!要得要得。郎君即是来了,是与孤一同赏花?”
“正是,母后现不得空,便只有小甥一人来陪舅舅了。想着和舅舅说说这些花的来历,那可是十分有趣的”
“哦?那可真是提起孤的兴趣了”
“舅舅请来‘花中亭’坐,且听小甥娓娓道来”
我是对花的来历不甚兴趣,倒是很在意真师兄身后某位宦官,他看起来有些眼熟。
“阿君?”
听得苏晔霖唤我,我连忙行礼“小人在”
“郎君道从未见过你,还不来行礼。”
“皇太子圣安,小人呈大家赏识,凭着一身虎气,保护大家左右。不可出大家三尺,望皇太子见谅。”
此时,在亭中的只有我们四人,连善慈都在亭外候着。我竟稀里糊涂看着那宦官出神,不知不觉跟了进来。
“无妨,本宫不过随口一问。你叫什么名字”
“享淮”
“那,舅舅唤你阿君?”
“……乳名”
“原来如此。”
“阿君去外面候着吧。亭外至此差不离三尺”倪珍温声说道。
她偏头撇向我的眼神,我看的真真的。
“小人告退。”
说完行礼退至台阶下,我特意站到了那脸熟之人身边。一闻着他周身气息,我便确定了那施粉换貌之人是谁。
心下有些激动,轻声唤道“琅师兄”
他垂眸不语,淡淡用拂尘划过我手臂。
算是回应了吧
“小琅子”
元真师兄一声唤,我都听见元琅师兄磨牙声了。
“奴在”
“去吩咐把君山毛尖上来。”
“遵”
琅师兄垂着眼,咬肌紧绷朝远些的宫人走去。
真师兄怕是要不好过了。
三国来贺圣后寿辰,乍看正常,却有些微妙。宋家兄弟本没来贺寿的打算,却阴差阳错来了东兴。真师兄常年在观中清修,即是下山历练也鲜有回东兴。更不用说一国之主的苏忴大张旗鼓的来了。
亭中人聊了许久,直到太阳西移,亭中日光渐弱。
我早已暗暗贴了张传音符在琅师兄身上,聊的甚欢,也不觉累。
原来圣人来信告诉真师兄,东兴发现了一处秘境,在东海的东南方向。想着趁寿宴过后提起此事,与三国分享秘境的信息。这样四国商量后可一同前往探个究竟。
我心想着,看起来是想要与四国分享秘境,实则不过是想要一起承担风险罢。
琅师兄传音道“风吹的有些凉意了啊,不知道阿真还要聊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