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提过,王浩瀚在梦境之外的现实世界除了随意查阅目标人、物的相关情报之外并不具备其他更为显性的超能力。
但作为一度战胜过“障害”的幸运儿,王浩瀚的意识体还是发生了一定程度的变异。
据此,他得以在一定范围内将身边的人拉入梦境,并借机潜入其中。
事实上,这也是他计划中治疗患者的主要途径。
之所以刻意在郑国富身上提前施展,一是为了正式治疗提前准备,获知更多有关瑶瑶本人的情况;二也是以此为证,争取在患者家属身上得到更多支持。
毕竟这种事如果不是亲身经历,光靠王浩瀚空口白牙的解释想来一时半会儿很难理清头绪。
现在有此一辙,自然更容易取得对方的信任。
“郑先生,您不用担心,梦里发生的事情终究只是幻象,一般情况下不会对现实产生影响。
当然,就像您刚才体验的,虽然经历和体验都只是臆想,但切身体会的感觉却并不作假:
暴雨打在皮肤上的钝痛,溺水缺氧造成的窒息感,这些都会在一定程度上反馈给梦主,造成心理层面的压力。”
说到这里,王浩瀚稍微停顿了一下,既给郑国富足够的时间消化此前的说明,也为了引起注意保证对方不会因为恍神漏掉之后的重点。
“不巧的是,根据我目前了解到的情况,您女儿的状态显然并不属于‘一般’范畴,如果所料不错,瑶瑶突发怪病多半是受到了‘障’的影响。”
“障?王医生,我没明白您的意思…”
郑工的语气中带着三分怀疑,但有了之前梦境中那番怪力乱神之论的铺垫,这会儿到底没有直接翻脸。
王浩瀚见状也松了口气,暗自庆幸之前的伏笔没有白费。
“这只是业内约定俗成的叫法,其他如‘心魔’、‘执念’之类的说法也大致同理。
通常来说,‘障’往往存在于梦境之中,具备一定程度的自我意识,属于广义上的活物。
根据梦主的不同经历,障都拥有一些常人难以理解的能力,因此也常被当作鬼怪之流。
要治疗令嫒的病症,首先要做的就是了解此障的来历、状态,然后才能对症下药设法将其根除,这其中不仅需要患者本人的配合,你们家属也得给予充分的充分理解和帮助。”
“王医生,只要能治好瑶瑶的病,钱不是问题,我…”
“诊金只是一方面”王浩瀚摆了摆手“郑先生,我再强调一遍,令嫒的情况很特殊,如果想要根治,我希望你们家属不要有任何讳疾忌医的想法,不论是否有关病情,瑶瑶的事情都不要对我有任何隐瞒。”
“肯定的肯定的,我们一定听医生的!”
“那好,其他事情就等我见到病人再说。”
“好好好!咱们这就走。”
郑国富发动车子,双手握住方向盘之前还隐晦地用余光瞧了王浩瀚两眼。
刚才那一趟梦境中的遭遇显然给这位当了大半辈子唯物主义者的高级工程师造成了相当大的冲击,以至于如今反倒成了惊弓之鸟,颇有些坐立难安。
王浩瀚对此表示充分理解,甚至主动岔开话题帮郑工缓解紧张。
一路上,两人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地又聊了几句,大约半个多小时后,终于抵达了瑶瑶和母亲刘女士居住的小区。
因为早年离异,瑶瑶目前由郑国富的前妻刘女士抚养,比起无惑斋所处的城南“老破小”,母女俩居住的小区是最近几年兴建的新房,周边环境算得上舒适体面。
郑国富带着王浩瀚在入口登记了相关信息之后,横着两道粗眉毛的保安又盯着他看了好久才同意放行,让他们步行进入小区内部。
一路上,他们又绕过了两片种满景观竹的小花园,总算走进了单元楼。
患者家住11楼,看户型应该算是西南朝向的中型套房。
以石城的气候,这月份房子里应该正是全年少有的光照充足温湿适宜的光景,但当王浩瀚跟着郑国富推门而入,却发现房子里不仅光线昏暗,温度也远远低于体感舒适区间。
由此来看,患者的病情确实已经相当严重,否则正常人也不会在这个季节往房里的窗户上挂上这种厚实遮光的窗帘,还把空调的温度开得如此之低。
来不及寒暄,于沙发就座之后,王浩瀚趁着刘女士准备茶水的空闲正好大概观察了一下房屋内部的摆设。
由于采用了近年较为流行的开放式设计,大门入口直接连接客厅,没有额外设置玄关区域。
鞋柜左边的两扇门分别通向次卧和卫生间,主厅右边则是主卧与阳台。
全开放的厨房仅靠一排橱柜与客厅作为区隔,在招待王医生暂坐之后,刘女士便在里面忙活,但手法看上去略有生疏,显然并不是专门的家庭主妇。
再加上郑国富一来到前妻家简单交代了王浩瀚的身份之后就直奔阳台,单留下他自己了解病情的举动,这位夫人的性格、作风王浩瀚也算有了一个基础的认识。
当然,抛开郑国富夫妇的个人信息,好不容易来到患者家里的王医生这会儿更关心的还是患者本人的情况。
他大概打量了一下客厅内部的装潢摆设,除了冰箱上几张褪色的胶带贴纸和墙角颇有些少女风的猫舍之外并没有找到太多患者留下的痕迹。
他又向半掩着门的主卧看去,由于光线不足,只能在靠近房门的电视柜上找到两三个用来保存母女两人合照的相框,以及一只粉色的除毛刷,其他东西便大都隐隐绰绰看不分明了。
恰好在此时,一只体态轻盈的灰色英国短毛猫从房间里溜了出来。
它用黄底黑瞳的大眼睛盯着王浩瀚这个不速之客瞧了一会儿,又迅速窜到沙发后面不见了踪影。
王医生转头去找,它又一溜烟的跑向厨房,正好迎上端着茶盘走来的刘女士。
“这是您女儿的猫吧?”
“是啊,大概一年多前给她买的,那之后不久就…”
“这么说您女儿平时没怎么接触这只猫咯?”
“那倒不是,这次病情加重之前可黏它了。”
刘女士一边说着,一边伸手把那只英短抱到膝盖上。
后者也不反抗,只是一直盯着王浩瀚这边,说不上是好奇还是警惕。
“看得出来,您和它的感情很好。”
“还是跟瑶瑶更亲一些…哎,自从上高中以后,她平常有什么事也不怎么跟我说,成天就自己写写画画,简直像没这个女儿。”
刘女士说这话的时候似乎下意识地想露出一个苦笑,但嘴角掀了掀,最终还是撇了下去。
她的眼角下垂,厚重的眼袋几乎叠成双层,即使有意用妆容修饰过却还是非常明显。
透出黄褐色的皮肤没什么水分,微陷的双颊让原本圆乎乎的脸型多出了些棱角,整个人有气无力。
“您也别这么说,青春期的小女孩难免有点叛逆。冒昧问一句,瑶瑶生病之前经常和您争吵吗?”
“嗯,吵过。”
“频繁吗?”
“一周得有几次吧。”
说到这儿刘女士的手下意识地向内收紧,她怀里的英短“喵”了一声立刻跳了出来,窝到茶几侧面,继续看向这边。
王医生被这突来的变故略微分神,还没来及继续询问,刘女士却又主动开口补充道
“都是他的错!要怪那个男人自己不要这个家!”
“…”
刘女士话里的怨气不小,作为外人,王医生实在不好接茬。
他向阳台那边望了一眼,见郑工没有介入的意思,只好绕过此节尽量把话题往瑶瑶的病症上引。
“瑶瑶的病历我已经看过,除了体重、体温下降之外,令嫒平时还有什么其他症状吗?”
“她最近吃得很少…其实小时候胃口就不大,自从得了这怪病更是几乎什么都不吃。”
“我明白了,那出现这些症状之前,瑶瑶除了每天去学校上课还去过什么其他地方?”
“没有,她第一次昏厥是去年年底的事,那时候学业很忙,她们学校也没放假休息。”
两点一线的高中生活王浩瀚也经历过,作为考试大省,汉江地区的应届生即使是周末也少有休息的时间,从这个角度考虑,患者体内的“障”看来并非来自外源感染。
当然,“王医生”毕竟是首次出诊,经验难免不足,光靠一些东鳞西爪的信息不可能得出准确的结论。
趁着喝茶的空档,王浩瀚从口袋里掏出手机瞥了一眼。
——之前离开无惑斋时发出的信息终于来了回复。
对于王浩瀚的请托,那人并没有拒绝,只说让他先想办法随机应变,自己很快就到。
如此一来,王浩瀚也算有了后援相助,顿时更多了几分把握。
“这样吧,我还是想先见一见患者本人,也好对病情有个初步的把握,不知道现在方不方便。”
“可以可以,您跟我来。”
刘女士走到次卧门口敲了敲房门,房里并没有人回应。
对此,她没有表现出任何意外之色,反而直接旋转把手推门而入,当先走进了女儿的房间。
出于礼貌,王浩瀚拖后几步停在门口,直到刘女士再次回转,他才亦步亦趋地跟上。
…刚跨过门槛,令人生畏的寒气顿时扑面而来。
王浩瀚的目光由近及远从最靠近客厅的挂壁式书架扫过,最终定格在木制纹理的乳白色写字桌前,定格在那个手臂绕膝蜷缩在塑料折叠椅上的纤弱少女身上。
微弱的光线穿过厚重的深色窗帘,给只套了一件单薄睡衣的女孩儿镀上一层白霜,将她原本病态的皮肤渲染的几乎透明。
那种朦胧的状态与其说是憔悴,其实更接近于虚幻:少女的身体仿佛南方冬日里惯见的绒雪,轻飘飘的浮在枝头,第一眼就让人觉得不存在“重量”这种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