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后院出来,独孤羽换了一身衣服,左右想不通父亲说的是什么意思,就在府里随便走走。
“爹,最近的米价又涨了,连牲口吃的饲料都贵了。”
独孤羽走到账房附近就听到屋里有人说话。
“爹,我说米价又涨了,你听到没有。”
“知道米价又涨了,不知道少说点话,就能少吃点米嘛?”
独孤羽听到屋中两人的对话,不禁莞尔一笑,他和自己的父亲从来没有过这样的斗嘴,平日里也不会有人跟自己这么说话。
“胡先生。”独孤羽走进账房。
“少爷。”账房胡先生看到居然是独孤羽来了,赶忙放下了手上的事情。“少爷。”胡先生的儿子也赶忙说道。
独孤羽忽然来了账房,着实让账房胡先生吓了一跳,账房胡先生是独孤洪从军队带出来的人,来到独孤洪府上已经有十几年了,独孤羽还没有出生就在,但是这些年,胡先生也很少会遇到独孤羽,至于这账房,独孤羽更是第一次来。
独孤羽一时兴起来到这账房,可是进来以后又突然觉得不知道要做什么,让账房给自己支点银两?自己平日府门都不出,要银两做什么。
账房的胡先生看着独孤羽也有些不知所措,这可是独孤将军的独子,不过独孤羽虽然跟府上的人都很客气,但是也仅仅是客气,平日里话都少说,所以人们都觉得这个小少爷,比将军还有距离。
一旁胡先生的儿子小胡,倒是没有这么多的想法,他比独孤羽大不了几岁,不过父亲跟着独孤将军多年,自己也是从小长在将军府上的,对独孤羽还是很尊敬的,“少爷你坐吧,我给你倒杯茶去。”
小胡的话让胡先生和独孤羽不再太尴尬,“少爷,请坐。”胡先生赶紧招待独孤羽坐下。“这是小子胡钱。”胡先生又介绍着屋中的少年说道。
“胡钱?哪个钱。”独孤羽有些好奇的问道。
“钱币的钱。”胡先生回答道。
这胡先生也是有趣,自己管着账房,就给自己的孩子取名钱,独孤羽心中想着,不过也没有再问,看了看桌子上有些干果,他屋里也有,不过平日里他不喜欢吃这些零食,现在左右没有什么话说,但是已经来了,既来之则安之,独孤羽就随手抓着吃起来。
“少爷,你尝尝这茶。”一旁的胡钱已经把茶端了过来。
“这茶,好霸道。”只是拿起茶杯闻了一下,独孤羽就不禁发出感叹。
“少爷说的是。这是东贺国的茶,别国还很少有。而且和平日里喝的茶清香味道不同,这茶有股药味,所以显得霸道。”一旁的胡先生恭敬的说道。
独孤羽喝了一口茶,感觉干果的味道都被压制了下去。“这茶,我平日里不曾在府上喝过啊。”虽然这茶味道有些霸道,但是入口顺滑,独孤羽喝了,倒是很喜欢。
“这茶味道重了些,和中州传统茶清香的味道差的远了些,上不得台面,所以未曾在府上使用。”一旁的胡先生解释道。
独孤羽看了一眼胡先生,胡先生虽然读的书不多,但是多年在将军府,对一些道理还是懂的。现在的中州已经不能再说是中州,但是在很多文人世家眼中,只有原本的中州所传承的一切才是正统,才是高贵的,所以,像将军府这样的地方是一定要按照传统中州的规矩来办的。
一旁的胡钱却没有这么多的规矩,“少爷喜欢就是好的,这茶是东贺鱼贩子带来的,我回头就跟那鱼贩子说,下次一定要再带些品质更好的给少爷。”
独孤羽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而是问胡钱,“府上的采办,现在是你在做吗?”
“回少爷,我这孩儿随我,就喜欢算点小算盘,所以现在出去采办,都让他跟着,一是让他盯着些,二是他既然喜欢就让他学一学。”一旁的胡先生说道。
独孤羽点点头,看向胡钱,“我刚才在屋外听你说,最近米价又涨了。”
“少爷,你不要听他乱说,米是百姓日常的主食,哪会随意涨价,米价不同其他,每次涨价,都是大事。”一旁的胡先生说道。
胡钱听了父亲的话,在一旁撇了撇嘴,心里似乎有些不服,但是也没有说,不过独孤羽还是看到了。
独孤羽拿起茶杯喝起了茶,他确实很喜欢这茶的味道。胡先生看独孤羽不说话,也觉得有些尴尬,独孤羽肯定是听到刚才他们父子的对话了,但是这其中的事情有些复杂,解释起来又不是一下子就能说通的。
“胡先生,您也坐,这茶我确实是喜欢,您陪我一起喝吧,这账房可是您的一亩三分地,我坐着喝茶,您在一旁站着,有些说不过去。”
胡先生有些为难的坐了下来,独孤羽今天是要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了,不过胡先生心里还是犹豫的很,他虽然读书不多,但是也知道,独孤羽学的都是一些圣人之道,而自己会的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东西,万一说了,影响到独孤羽,自己可是没法跟独孤将军交代的。
“胡先生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嘛。”看到胡先生坐下,独孤羽问道。
“回少爷,难言之隐倒是谈不上,但是少爷读的是圣贤书,我平日里负责账房,接触的都是些市井之人,这些低俗的事情被少爷听了,怕是脏了少爷的耳朵。”
独孤羽听了胡先生的话,笑了起来,“胡先生,您也是跟我父亲多年,府上的老人了,怎么说这种台面上的话来敷衍我,圣人亦需一日三餐,哪来的高低贵贱,真要说,入口的粮食是贵重的,其他的都不如粮食贵重。”
“少爷,我爹的意思是,这事情里面有不少是市井之人的谣传,市井之人虽然人轻言微,但是也最是嘴上无所顾忌,真假难辨,怕少爷分不清,把不好的事情信以为真。”胡钱看自己父亲说话遮遮掩掩就在一旁说道。
“闭嘴。”胡先生生气的呵斥着儿子胡钱,“我平日教你的都忘记了嘛,在府上尊卑不可乱,少爷和老爷为人和善,我们不能就不懂规矩了。”
一旁的胡钱看着父亲突然暴怒,吓得一言不发,他也知道,自己说独孤翼分不清,把不好的事情信以为真,作为一个下人说的有些随意了。
独孤羽看向胡先生,怪不得胡先生能深受父亲信任,掌管账房这么多年,当真是小心谨慎,其实小胡的话放在旁人耳中也不觉得过分,独孤羽也没觉得有什么,但是胡先生却很放在心上,这倒不是胡先生阿谀奉承惯了,而是胡先生明白大道理,在这种官家,尤其是将军府这样的地方,礼为上,时时刻刻不忘分,就是最大的规矩。
“胡先生,你这么说,却是把我说成了一个听不得别人说话的纨绔子弟了。”胡先生有胡先生的考量,独孤羽自然也有独孤羽的想法,此事若是真的这么传出去,怕是以后所有人都要躲着独孤羽了。
“小人不敢。”胡先生赶紧回话,不过胡先生跟了独孤洪多年,自然知道,这都是相互间的套话,也不用当真。
“这米价是什么事情,你就说来听听吧。”独孤羽看向胡钱。
被父亲训斥了几句后,胡钱明显有些胆怯了,没敢说话,而是看向了胡先生。
“少爷让你说,你就说。”胡先生在一旁说道。
“棠国的米价,已经连续几个月上涨了,虽然涨幅都不大,但是几个月下来也涨了不少。”胡钱恭敬的说道。
“棠国的米虽然是些商行在经营,但是都有人监管价格吧,莫非我棠国受了什么灾?”独孤羽皱了皱眉头,他虽然整日在家读书不出门,但是只是因为他年龄还小,并非是他只会读书,若真的是棠国有了大灾,自己在家里居然都没有感觉出来,那就真的成了书呆子了。
“少爷,棠国这几年都还不错,不能说风调雨顺,但是也没有大灾大害,而且传言米价的上涨,是被允许的。”胡钱解释道。
独孤羽此时也知道,为什么胡先生不想说米价的事情了,传言不是问题,真正有问题的地方是被允许,棠王可不是一个不理朝政的人,胡钱虽然没有明说,但是棠王默许米价的上涨已经不言而喻了。
胡钱比独孤羽了解的更深刻,此时更明白父亲为什么不让他多说了,顿时屋里安静了下来。
“少爷。”一旁一直不说话的胡先生说道。“我棠国东临东贺,南有南吴,虽然不是弱国,但是也是中州十国中,除了中州,唯一相邻两个大国的国家,其中难免要被两国所挟。南吴水稻产量远胜棠国,但是口感稍差,若是正常情况下,南吴的米在棠国是很难卖出的。可是南吴有不能强卖,所以这几年,南吴就借需求大量丝绸的名义,强加棠国扩大桑树的生产。地就那么多,如此以来,棠国的米少了,南吴的米自然就有了销路,加上路途,关税自然米价就高了。”
按照胡先生的说法,棠国的做法也是无奈之举,但是也有些饮鸩止渴之意,稻田换了桑田,那就不是一朝一夕可以再改回来的,若是有个天灾,或者两个有了冲突,棠国的情形可想而知。
“不过。”就在独孤羽还在想着棠国国弱,不得不向南吴低头的时候,胡先生继续说道,“棠王似乎也是有意顺从南吴的意图。”
“什么意思。”独孤羽看着胡先生问道。
“市井之中流传着,因为南吴的压迫,我棠国的米价才会升高,但是这事可不是最近才流传开,而是从之前米价刚刚有所上涨的时候就开始传了。再有就是。”说道这里胡先生又停了下来,看着独孤羽。
“胡先生说就是了,此时屋中就我们三人,你说什么我都不会追究,也不会说于别人的。”这胡先生显然不是一个普通的账房先生,对于传言中的各种信息,都有着到位的思考,不过也是谨慎的让独孤羽有些不耐烦。
胡先生点了下头,继续说道,“就如少爷问的,我棠国没什么大灾大害,而且我棠国的米口感更好,还会销往别国,所以就算一些田地改种了桑树,也不会不够棠国国内的供应,只是南吴的米进了棠国,而棠国的米依旧有不少销往其他国家,再加上桑树的种植,大量的丝绸也被销往其他国家。”
“行了。”独孤羽打断了胡先生的话,之前独孤羽觉得,胡先生是个小心谨慎而又能读得懂大局的人,反倒是对于胡先生跟随自己父亲多年这件事有些不在意,虽然胡先生是出于忠心才冒着风险跟自己说这些,但是胡先生的话,若是再说下去,一个不小心,就是杀头的罪了。
对于独孤羽打断自己的话,胡先生也是松了一口气,棠国虽然不是闭塞的国家,但是有些话说得太多了,还是容易给自己招来祸端,府上的人都知道独孤羽自小聪慧,但是也只是听说他读书读的好,官府家的子弟虽然有着优渥的生活条件,但是也因此极易成为一只笼中雀,书中讲的都是大道,但是有光的地方必有影,独孤羽打断了自己就说明他真的懂了。
“好了,听了不少府外的事情,倒是也挺有趣,米价上涨胡先生都能及时掌握,不亏是府上的算盘先生,既然胡钱对这些也感兴趣,我会与父亲说,给他安排个位置,不用多做什么,领一份银两,也不枉胡先生这么多年为府上尽心尽力。”独孤羽起身就要离去,想了想又说道,“子不教父之过,将军府乃是棠国数的上的府邸,尤其注重礼法,胡先生既然刚才也说胡钱口无遮拦,那就免了你这个月的银子吧。”
“少爷说的是。”胡先生赶紧说道。
独孤羽走出账房,心情有些沉重,民弱国强,这并不是什么好的消息,这是棠国在有意备战,而南吴又何尝不是在备战,棠国比南吴国力弱了很多,可是南吴又和东贺接壤,东贺同样是强国,与南吴不分上下,原本稳定的三国关系,有两国都在备战,那东贺怕是也不会安静的看着,自最强也是最忠诚于中州的强晋分裂成蒙国、庸国和上金之后,中州已经平静了很多年了,这些国家终于耐不住寂寞了。
不同于饱读诗书心系天下的独孤羽,此时的胡先生很是开心,跟随独孤洪多年的胡先生,对于能让自己和将军府绑的更牢,是再开心不过的了,独孤羽让胡钱在将军府有个位置,又说子不教父之过,就是要自己好好培养胡钱,以独孤羽现在展示的才华,以后一定会有所成就,胡钱在他身边自然是再好不过的了。
回到自己的书房,独孤羽拿出了一份中州地图,独孤洪是棠国将军,自然独孤羽也能拿到一份更详细的地图,中州十国,胡地五王,南蛮三强,这些从前的文字,似乎此时都有了特殊的意义。
地图的中央是中州,除了标注了中州二字就没有其他的了,这是一种尊重,对于中州地区曾经王者的尊重,在很久以前,中州就是所有国家的王,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中州的实力慢慢的衰败,直到最忠诚于中州的强晋分裂,曾经的王者成为了一个象征,但是即使是象征,各国依旧保持这对中州的尊重,各怀鬼胎的各国都不想成为众矢之至。
独孤羽打量着地图上陌生的地名,他坚信自己的判断没有错,各国都在准备迎接一场决定中州霸主之位的战争,只是这一天,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明年,或者几十年以后也说不定。
想到这里,独孤羽又不禁觉得有些可笑,自己在感叹着一场大陆的变局,可是自己出了将军府,可能拐两个弯,连家都找不到了,一个连家附近都不熟悉的人,看着大陆地图,说出去,怕是会被人笑话吧。
“看上来,抽时间还是再去找找胡先生吧。”独孤羽收起了地图,自言自语的说道,自己有些小瞧了天下人了,若不是今天的偶遇,独孤羽怎么也想不到,一个账房先生,就是通过米价就能猜到这么多事情。
“春花。”独孤羽叫着自己的贴身丫鬟,当时春花进府,独孤羽看着这么个妙龄女子,觉得春花秋月再适合不过了,就给她取名春花,可是真的叫开了以后才觉得,秋月倒是有几分诗意,这春花就显得有点俗气了,但是慢慢的顺口了,也就没有再改。
“少爷。”春花听到独孤羽叫她,连忙进了屋。
“你去账房,找胡先生的儿子,问他要些茶来,就说是我要的,他就知道了。”独孤羽对春花说道。
“少爷喝茶,还要找账房要,就知道那个小算盘平日里出去,顶着将军府的名号肯定没有少拿那些商贩的好处。”春花小声嘀咕了一声转身就出去了。
看着春花的背影,独孤羽皱了皱眉,自己还是少了些历练,这胡钱身上有些事,自己还是没看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