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清晨,在桃花县火车站下火车的人黑压压一大片,至少有三四百人。这些人大部分都是操着本地口音的农民,还有一部分是物华机械厂的职工。
傅友根跟随着那两位美女下车的时候,那两位美女又遇到了三位物华机械厂的职工。
“老喻,你好,你大学就毕业了吗?”丁小花对着一位中年男人问道。
“刚刚毕业,正准备回去上班呢!”老喻说道。
“我给您介绍一下,这位是到我们单位去报到的大学生!”丁小花把傅友根热情的介绍给了老喻。
“您好!我叫傅友根,老喻!请多关照!”傅友根一把握着老喻伸过来的手。
“我叫喻方先,比喻的喻,方圆的方,先后的先。年轻人,认识你很高兴!”老喻自我介绍说,“我是厂里送培的电大生,学化工的!”
“哎呀,是新来的大学生啊!还是个大帅哥啊!”一个极具磁性的美女的声音从傅友根身后飘了过来。
傅友根回头一看,原来后面还走着一对年轻男女。
那男的身高一米七五左右,相貌英俊。这个男人耸耸肩膀朝傅友根笑了笑,上下两排洁白的牙齿一齐露了出来,他的舌头还往外伸一下。此情此景,就像是一块西瓜切成了两半之后,甜蜜的西瓜汁就要流出来了,可以把你整个的味觉调动起来。
那个女的也长得天仙一般的美丽。身材是出奇的好,眼睛、鼻子、嘴巴、皮肤、耳朵到头发,没有一个地方能够让你挑剔的,真的让傅友根看呆了。
他们手里拿着刚刚从黄龙城里照回来的结婚照,看来是快要结婚了。
傅友根放慢了脚步,让这一对情侣走到前面去。
傅友根一边看着他们一边回应道:“你们也是物华机械厂的职工啊!?”
“我是总机接线员,他是厂里的电影放映员!”那个美女非常自豪的介绍完他们自己以后,又问傅友根,“你是哪个大学的?怎么分到我们这个厂里来了,你是桃花县的人吗?”
“我是河西师范大学中文系的,是学校直接分配过来的,我是水仙县的,请多关照哦!”傅友根说。
“学中文的?读师范的?那是分配到我们子弟学校当老师的吧?”那个女的把她的猜测说了出来。“水仙县可比这桃花县好,离黄龙市近!”
“不是的,我的派遣单上是分配到你们的厂长办公室当秘书!”傅友根解释道。
“那也不一定哦,前年,我们的厂长就到河东师范大学要过一名女大学生过来做厂长秘书,结果考察了两次没通过,那个女大学生至今还在前方车间上着班呢。”那个女的提醒傅友根,“能不能到厂长办公室当秘书,还要看你的造化。”
“小傅啊,我们这个单位百分之八十以上是桃花县的人,当然来自五湖四海的人也有,人际关系复杂的很啦”已经走到前面去了的老喻,不知道什么时候又退回到傅友根的身边了,他把声音压得越来越低,“你一个外地人,要想在我们单位有所作为可不容易。我建议你最好还是去政府部门或者学校,在企业是没前途的!”。
傅友根没有说话,他只是默默的听着。他在思考:自己即将到达的这个工厂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工厂?自己下一步将如何行事?他们把我招来做厂长秘书,难道进来以后可以随便怎么安排我吗?那个女大学生我是不是要先见她一面?
傅友根想追问那个女大学生叫什么名字?在几车间上班?但他不知道这样问是不是合适,几次话到嘴边还是没有开口。他跟随着这帮人继续往前走。
来到一个破败不堪的地方,这帮人集体停了下来。傅友根以为到了,定睛一看,只是到了一个脏兮兮的汽车站。
“我们学校分配办的人不是说你们这个厂在桃花县城吗?怎么还要转车吗?”傅友根悄悄问丁小花,他有些疑惑不解。
“我们厂不在县城咧,我们厂在一个山沟沟里。我们是专业做雷管的厂子,那东西里面装的都是炸药和起爆药,特别危险,是不能建在城市的!”丁小花说。
傅友根的头马上就大了。这是真的吗?县城?机械厂?全是骗人的!我上了分配办的当了!
其实,河西师范大学分配办的那些人并不是故意要欺骗傅友根!他们与傅友根无冤无仇,他们没有必要骗他!他们是没有搞清楚物华机械厂的情况,他们想当然的认为这是一个机械厂,机械厂就应该在城市,一个省属军工企业更应该在城市。他们这种不调查研究就随便向毕业生乱作介绍,造成了傅友根对这个单位的重大误解。
傅友根是基于重大误解才签下的同意分配到物华机械厂的合同。若干年之后,当傅友根成为了一名律师的时候,他才懂得这样的合同是可以撤销的。而在当时,他被分配办的唬住了,以为不可更改了。
傅友根心情一下子又沉重了起来。
傅友根一言不发的坐在汽车站的一张凳子上。他陷入了沉思:
命运真的是特别会捉弄人。我傅友根不想从学校里来又到学校里去,现在倒好了,他们分配办的人给我傅友根搞出一个从山沟里来又到山沟里去的闹剧出来了。
“来也来了!”傅友根想,“还是先去这个厂看一看吧,不行的话,我还得找那帮分配办的混蛋算账去。”傅友根恨得咬牙切齿,“他们要不是说在县城,我才不会同意来呢。他们要是说了这是一个危险企业,我宁可选择那个煤矿呢。真是一帮骗子!”
傅友根有些坐不住了,他看了看手表,离早上八点去物华机械厂的班车的开车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傅友根明显饿了,他想买点东西充饥。
傅友根走到车站外面,他看了又看,只看到一个卖鸡蛋的商贩,其他的地方都没有开门。
傅友根走到那个地摊前面,正准备开口说买鸡蛋,那个商贩就热情的问了起来:“吃郭不?”
傅友根没有听清楚商贩说的是什么,那个商贩又重复了一遍:“吃郭不?”
傅友根指着锅里的熟鸡蛋对商贩说,“我就要这个!这个鸡蛋多少钱一个?”
商贩见他傅友根是外地人,也打着手势对他说:“两毛钱一个!两毛钱一个!”
傅友根拿出一块二毛钱,同时伸出大拇手指和尾指说:“我要六个!六个!”
商贩用一个塑料袋把六个鸡蛋小心翼翼的装好,并且很纳闷的说,“你能吃这么多吗?”
傅友根没有回答他,而是拿着六个鸡蛋给刚才和他同路的人,一人一个。
那几个人大概也是饿了,也没有一个人讲客套话的,每个人都把手伸进塑料袋里抓出一个鸡蛋,直接用手剥了壳,就吃下去了。
最后一个,傅友根把它消灭了。
傅友根吃完一个鸡蛋之后,他的肚子并没有填饱。
商贩那里还有鸡蛋,但傅友根不好意思再去买。因为他不知道再次购买鸡蛋的时候他是否又要给每个人再买一个。
傅友根只好忍着。傅友根现在什么都不去想了,他要想一些高兴的事情。
于是,傅友根开始研究“郭”。
他觉得桃花县的人将鸡蛋称为“郭”是一种很有意思的语言现象,让他第一次知道河西省内的方言还有这么大的差别。他觉得,即使只是收集“郭”这个词汇而专程跑桃花县一趟也不冤。
桃花县的人为什么要把鸡蛋念成“郭”呢?鸡蛋与“郭”之间有什么关联呢?古代称城市为“郭”。
“郭!”“郭!”“郭郭!”,傅友根念着念着,他的耳边忽然响起了小时候他们家喂的一只黄鸡婆欢快的叫声:“郭,郭郭,郭郭哒,郭郭哒,郭郭郭郭哒!”
“明白了,明白了”傅友根如获至宝,如解出了一道数学难题一般兴奋:
鸡婆在鸡窝里叫“郭,郭郭,郭郭哒,郭郭哒……”,傅友根的奶奶就说,“友根,那只黄鸡婆又下蛋了,你看它越叫越激动呢!”
“下个蛋用得着叫得这么激动吗?”傅友根想。但他每次马上跑过去看那个叫得正欢的黄鸡婆,就能在黄鸡婆跳出鸡窝之后捡到一个热乎乎的鸡蛋。
傅友根终于明白了那只母鸡的语言。郭就是蛋,两个“”郭“放在一起的时候,前面那个“郭”做动词使用。鸡语“郭,郭,郭郭哒,郭郭哒,郭郭郭郭哒”,翻译出来就是:“蛋,蛋,下蛋哒,下蛋哒,下蛋下蛋哒!”
看来这桃花县的人还真是了不起。傅友根的奶奶虽然也听懂了鸡的语言,但却没有创造出“郭”这个词汇,“郭就是鸡蛋”应当收录到现代汉语词条里去。
“小傅,走,到物华的班车来了!”丁小花看见傅友根还坐在那里不走,便对着傅友根大喊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