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
“嗯?”
“你觉得人们更愿意相信什么?”
“唔,可以具体一些吗?”
“单指话语。”
“迦娜在上!那自然是真实的语言。”
“我倒不这么认为。”
“哦,怎么说?”
“我觉得将真话说成假话,假话说成真话会更容易让人取信。”
“哈哈哈……”
“先生,你在笑什么?”
“我想起高兴的事情。”
“唔……什么高兴的事情?”
“很久以前,我曾和我的伙伴说过一次真话。那次,是我极少地和人说真话。但那个家伙似乎被我骗惨了,他不相信我的坦诚,还将他的宝贝双管散弹枪抵在我的脑袋上。”
“那可真糟糕!而且这听起来可不是一件令人愉快的事情。”
“不不不,你不知道!在后来的一次伟大冒险中,我又和他说了一次假话。我原本以为他听完后会狠狠地揍我一顿。可我没想到,那个笨家伙居然选择相信我。”
“这听着让人有些高兴。先生,你和你的伙伴似乎是很好的朋友。”
“朋友?……不不不!他只是我的前任搭档。而且那次听信我的假话后,他就死了。”
“原来如此。可以冒昧地问一下先生您的尊名吗?”
“马尔科姆·赛博特。你呢?”
“徐蛰·斯维因·西维尔。”
少年脱下身上所披的黑色大氅,摘下头顶的黑色绅士帽,微笑地看着面前赤裸上身的邋遢男人。
“西维尔先生,我还是不明白像您这样的贵族为什么要借我的破衣服穿?”邋遢男人赛博特接过少年递来的几枚银轮,掂量了一下重量后,疑惑地看向徐蛰,“我已经有好几天没有洗澡了,衣服上还有很重的汗味。您给我的这几枚银轮都可以去恒星大道的旧市场买上好几件平民衣服了。”
徐蛰轻轻摆手。
他披着一件沾满黑泥的斗篷,两条细长的领带顺着他的脖颈往下,巧妙地扣系成结。斗篷的内衬仿佛被水浸湿,与徐蛰所穿的内衣紧紧相黏,令他颇感不适。但少年却还是满意地点了点头。
“赛博特先生。”徐蛰捡起地上的一顶旧草帽,小心翼翼地戴在头顶。“你是在港口工作吗?你的衣服上除去汗味,还残留了一些海风和鱼腥的味道。”
“呃。”赛博特一愣。
“是的。我在日之门下辖的内港码头工作,负责搬送货物。”他轻声应答。
“不久前还出过港吧?赛博特先生。”徐蛰深吸了一口气,“是琢珥鱼的气味。你们去过比尔吉沃特或是守望者之海。”
“是的,先生。”赛博特换上了少年的黑色大氅,他轻轻抖动衣袖。“我也是一艘捕鱼船上的鱼叉手。”
“请不用在意。”徐蛰道。
“我是一名魔术师。你也应该知道从琢珥鱼的口中取出的青囊可以提纯出不同属性的魔法精粹。作为魔术师,我对这类生物的气味非常敏感。”
“原来如此。”赛博特满意地点了点头。徐蛰虽然相较他年轻,但他的那件黑色大氅穿起来非常合身。此时的赛博特若是忽视那邋遢的面貌和身上遗留的恶臭气味,俨然是皮尔特沃夫的中层阶级,一位品味有异常人的绅士。
赛博特看向徐蛰:“但西维尔先生,您好像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我的破衣服真的有那么特殊吗?”
“倒也没有。”徐蛰露出微笑。
“只是我等会要去见的人更喜欢看到我现在的打扮。”
他的嘴唇微微动弹,开始念起晦涩繁杂的咒语。
S-h-o-u-m-e-i(光)!
一道强光飘然闪过。
赛博特艰难地睁开眼,面前的徐蛰已然凭空失去踪迹。
“赛博特先生。三十分钟后,还在此处,我会来拿回我的衣服。”
微风中,少年贵族的声音轻轻响起,而后又随风消逝。
……
伊卡拉亚家族。
家族徽章,弩箭与丝绸。
皮尔特沃夫纺织行业数十年来的霸主,皮城领袖菲罗斯家族一直以来的忠诚盟友。
在今日中午十二时,冬与春交织的绽花之月。伊卡拉亚家族的年轻主人爱德华·伊卡拉亚·戴维斯在家族府邸的会客厅迎来了一位他本不愿接待的宾客。
“西维尔,我的孩子。自你母亲的葬礼后,我们有十二年未见面了。”爱德华轻轻抱住面前的少年。他屏住呼吸,努力不去闻怀里逸散而出的鱼腥和汗味。
“戴维斯叔叔。”徐蛰抵靠在爱德华的胸膛处。
他微微啜泣,泪水滑过脸庞:“我还以为我再也见不到您了。”
“怎么了?我的孩子。”爱德华张开口。熏臭的气息趁此机会钻入他的鼻孔,让这位长年养尊处优的贵族忍不住咳嗽起来。
“戴维斯叔叔?”徐蛰止住哭泣,他抬起头,看向咳嗽的中年贵族。
“没事。只是最近有些感冒。”爱德华捂住嘴。他松开面前少年的怀抱,退回到属于自己的家族王座上。
“我继承家主后的这些年很少有机会离开皮尔特沃夫。但听那些外出游历的年轻人说,斯维因家族近年来在诺克萨斯一直发展得很好。”爱德华长舒一口气。他接过管家递来的清茶,饮下漱口。
“……那是一年之前,戴维斯叔叔。”徐蛰沉默许久,轻声道。
“第九纪元86年,寒冬降临不朽堡垒的十二月,群鸦送别了我的父亲。斯维因家族上一代的家主,忒墨斯·斯维因·杰里柯。”
“他因何而死?!”
茶杯落地,碎成无数瓣破裂的瓷片。戴维斯低沉着头,发出怒吼。
“一场刺杀。”徐蛰平静地看向王座上的戴维斯。“我的父亲前往宫殿觐见皇帝陛下。在返回家族领地的途中,他和他的座驾被刺客以魔法和炼金炸弹轰成了碎末。崔法利军团的高级骑士们没来得及救下他。”
“杜·克卡奥家族?德莱厄斯家族?或者说,是那些……人?”爱德华停下怒吼,他低声问。
“我不知道。”徐蛰摇了摇头,“父亲死后不久,我便被兄长们驱逐出了诺克萨斯。甚至连他的葬礼我都没有机会参加。”
“因为你的母亲是艾欧尼亚人?”爱德华道。他的语气开始变得冷淡。
徐蛰没有回答。他只是沉默地仰视爱德华。
“好吧,西维尔。”爱德华长叹一口气。“你为什么不回艾欧尼亚,而是来皮尔特沃夫找我?”
“初生之土的人民不会欢迎诺克萨斯人。自第八纪元诺克萨斯掀起那场侵略艾欧尼亚的战争。”无家可归的男孩轻声呢喃。他低下头:“戴维斯叔叔。十二月时我离开诺克萨斯,到如今的三月。在到达皮尔特沃夫之前,我已经接连遭遇到三场刺杀。十二月底的血崖,一月中旬的铁水城,二月初的赫多拉姆。刺客们杀死了我父亲生前赐予我的护卫和随从,只留下我忠诚的仆人乔治·布兰多。而在前天夜里,我又迎来了第四场刺杀,一位林铎魔网的信徒。他企图以火咒杀死我,而我的仆人布兰多为了保住我的性命,被魔火燃成了灰烬。”
“那个刺客呢?”爱德华扶住额头。
“我不知道。”男孩说。他感到有些疲惫。
“趁布兰多挡住魔火的空隙,我从租住的旅馆房间跳窗逃了出来。在皮尔特沃夫漆黑的夜里,我根本找不到逃亡的路,只能和流浪汉们一同借宿在桥洞底下。”男孩厌恶地看了一眼身上所穿的肮脏衣物。他将头顶的旧草帽摘下,愤怒地掷在地上。“当我醒来时,我发现那些可恶的贱民抢走了我的大氅、绅士帽和银轮。他们只留下了我的内衣和这件沾满黑泥的斗篷。”
“我的孩子,那可真不幸。”
爱德华轻轻打了个哈欠。他的管家站在他的身后,不动声色地推了推他的后背。
“那么你想要什么,西维尔?在我继承家主前,我的父亲就将伊卡拉亚家族在诺克萨斯的产业彻底清空了。我想,我似乎帮不到你什么。”困倦的伊卡拉亚家族之主从王座上站起身,他试图重振精神。
“戴维斯叔叔,我不需要伊卡拉亚家族的援助。”
男孩平息下内心的怒火。他的声音渐渐变得低沉。
“那你需要什么?”爱德华问。
“请允许我得到您的引荐,觐见皮尔特沃夫之主,菲罗斯家族的现任族长——卡蜜尔夫人!”
徐蛰跪倒在地。
他抬起头,少年的目光锐利如鹰隼。
……
“克罗尔。”
爱德华静静目送少年离开会客厅后,唤来身旁的管家。
“我的主人。”
管家克罗尔微微躬身。自爱德华出生起,他就侍奉在这位年轻家主的身旁,距今已有四十余年。作为伊卡拉亚家族的老人,他深知爱德华的品行。
“来到皮尔特沃夫后,西维尔一直住在恒星大道2059号的赛拉旅馆,对吗?”爱德华闭上双眸。
“是的。”管家点了点头,“是阿特拉斯家族旗下的产业。那家赛拉旅馆年前刚刚建起,紧邻蓝风庭院。”
“菲罗斯家族的年轻人们经常去那里聚会。很好,我们的西维尔早就做好了准备。”爱德华露出一丝满意的笑容。
“克罗尔。前天夜里,赛拉旅馆是否发生过刺杀?”
“禀告主人。”管家从怀里取出一封密信,“家族的斥候一直听从您的吩咐,关注着赛拉旅馆。前天夜里,他们中的确有人感知到西维尔所住的房间内生起林铎魔网的气息。”
“然后呢?”
“斥候们看到西维尔一脸慌张地从旅馆窗台跳了下来。他们一路跟了上去。那个孩子好像确实如他所说,没有目的似地到处乱跑。直到凌晨一点,西维尔停在了葛兰铎桥下的桥洞。”
“然后呢?”
“在葛兰铎桥下出现了一道极为恐怖的气息。它吓退了家族的斥候。”
“哦,有些意思。”爱德华睁开双眸,手背托着下巴,思索起来。
他扭头看向管家:“林铎魔网的信徒,意图刺杀西维尔的刺客?”
“或许?”
爱德华沉思片刻,他突然大笑起来:“算了,又何必让自己徒生烦恼。”
“主人,您真的要引荐西维尔觐见卡蜜尔夫人吗?那位灰夫人已经有多年未在公开场合现身了。”管家低下头,他有些不敢看爱德华。
“克罗尔,你想多了。”伊卡拉亚家族的年轻家主摇了摇头。
“因为忒墨斯·斯维因·杰里柯的死,诺克萨斯的不朽堡垒已经变作他儿子们的血腥战场。作为伊卡拉亚家族的主人,我又怎么会留恋昔年他母亲对我的些许善意,将皮尔特沃夫——我的城市!——变作斯维因家族的新战场?!”
“克罗尔。”
“主人,我在。”
管家匍匐在地。一行汗水从他的头顶缓缓滑落,仿佛溪水般流过他苍老面孔上遍布的干枯沟壑。
“派出家族豢养的刺客,带上伊卡拉亚的强弩。”
“这是第五次刺杀。”
“斩草要除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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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注1:关于本书中出现的人物名,依据符文之地的传统,贵族的姓名为本名-家族名-称呼名,如主角徐蛰·斯维因·西维尔。斯维因是主角的家族名,西维尔是他人称呼主角的常用名,而本名徐蛰只有与主角血缘关系亲近或为主角所认同的人才可称呼。一般贵族与贵族相互介绍,通常会将全名告之于人。但之后则默认以称呼名进行对话。平民一般是没有家族名和本名的,交谈言论中也没有太多有关本名和称呼名的顾虑。
值得一提的是,贵族告知平民姓名时,一般都会隐去本名,仅告知家族与称呼名。
作者注2:除去部分情节需要,文中人物会较少地写到全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