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护愣住,想了片刻,方才明白过来。医蛊会震乱脉象,让身体表现出各种怪异的症状,从而让医生无从下手给予诊断。藿若是能摆脱医蛊的干扰,看穿所有假象,找到病症根源施以治疗,那即使没有从根本上解了孔继身上的医蛊,至少不会让他像其他被种了医蛊的人一样被治死了。这样来看,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因为藿声称治疗不许旁人打扰,所以崇护虽然不放心外甥,但也不敢留在医馆,对藿再三拜托后带着几个大箱子回去了。
孔继住进丹雄石的病房后一整天藿都没有给他做任何诊断,只是让祥嫂按时送饭菜进去。
孔继被各种病痛折磨得趴在塌上动弹不得。青蘘和一玥倒是一起来看过他一次。虽然因为铁匠家孩子的死,青蘘对孔继总有些抵触,但看到他被医蛊折磨的惨状也不免有些怜悯。只是她完全不知道藿的治疗计划,没用藿的指示,她什么药也不敢给孔继用,只能安慰他说:“哥哥一定是有他的安排,既然他答应给你治就一定会给你治好。你再忍耐一会儿吧。”一玥看着孔继几乎没有血色的脸,又是气,又是可怜。从病房出来,对青蘘说:“我是不是太心软了?明知道他害死了铁匠家的孩子,可看他被医蛊折磨的样子,还是觉得他挺可怜的。”
青蘘立刻像是遇到了知音,拉着一玥的手用力地点头:“我也是我也是。”
直到起更后藿才叫人把一个扶桑木制的大浴桶抬进了孔继的病房。扶桑木生于汤谷,每日受太阳炙烤,蕴藏了太阳之火,即使离了汤谷,也能始终保持炙热。一桶桶凉水倒进浴桶,不一会儿就已热得有些烫手。
孔继看着屋里的大浴桶,疑惑地问藿:“你不会是要把我扔进去煮吧?”
藿面无表情地把各种药一一投入桶里,点头说:“每日子时起进去泡三个时辰。”
“三个时辰?!”孔继怪叫。“就是在温水里泡三个时辰也泡蜕皮了,何况是这么热的水?医生你是要用我煮汤吗?”
藿耸耸肩,说:“不想泡就回去,省得浪费我的好药。”
孔继苦着脸说:“不是不想,可是扶桑木太烫,一会儿水就烧开了,实在是受不了啊!”
藿抬头盯着孔继看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说:“桶里有鰼鱼丹。鰼鱼可以御火,有它在水里,煮不熟你。”
第二天早晨,一玥刚走出房门,就闻到扑鼻的酒香,她疑惑地循着香味找去,来到孔继的病房门口时,青蘘和周允之已经在了。周允之抱着双臂站在门口,不动声色地看着佣工们把浴桶里的各种药渣和灵物捞出来擦干净放在一旁,再把水舀出来一桶桶运走;青蘘正趴在门框上好奇地看着屋里替孔继诊脉的藿。
一玥凑到青蘘身边,轻声问:“这里怎么这么浓的酒味?不要告诉我藿医生把他新酿的节气酒拿来招待这个医闹!”
青蘘撇了撇嘴,说:“你还真没猜错。不过不是拿来喝的,而是用来给他泡澡!”
“什么?”一玥惊呼。她的声音太大,藿不满地抬头瞪了一玥一眼。一玥忙捂住嘴,压抑着惊诧轻声对青蘘感叹:“那么好的酒拿来泡澡?这么奢侈?”
青蘘摇摇头表示不解,只是目不转睛地盯着正在施诊的藿。藿又切了一会儿脉,放开了孔继的手腕,起身说:“节气酒对你身体里的蛊虫果然有用,它们已经有了几分醉意,对你的脉象干扰轻了几分。连续泡二十四天,你的身体里各种不相干的病症表现会慢慢地减少,断骨的确切位置也会渐渐明显。到时候真实的病症虽然不能完全显现,但也足够让我捕捉到了。”
孔继被泡了一晚上,热水加上酒精的作用,一张脸红得好像关公似的。他歪靠在榻上,眼神也甚是醉醺醺的迷离。只怕藿的话他也很难听进去几句。
藿从病房里走出来,拍了拍青蘘的脑袋,问:“看你这一脸纳闷,还没学会?”
青蘘紧跟在藿后面,说:“大概是明白了,哥哥是要醉倒蛊虫,减轻它们对病人病症和脉象的干扰。可是既然是要醉倒它们,只要直接把酿好的烈酒拿出来用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大费周章做成节气酒?”
藿并不回答,而是卖了个关子,说:“你自己琢磨琢磨。猜对了有奖。”
青蘘愁眉紧锁,咬着指尖,心里反复盘算着用来浸制节气酒的二十四种花各自的药效和彼此之间的作用。一玥看着青蘘苦苦思索的样子,玩笑说:“大概是蛊虫嘴巴太刁,怕它们吃腻了,所以换着花样引起它们的兴趣。”
藿的脚步忽停,转身盯着一玥。一玥以为自己胡说八道惹恼了藿,吓得连忙住嘴。没想到藿的嘴角竟挑起一丝笑意,点头说:“你倒是聪明!”
藿的这句称赞不仅让一玥受宠若惊,连青蘘也觉得不可思议。她看看一玥,又看看藿,问:“难道真是因为这么简单的原因?”
藿笑着反问:“你以为有多复杂?你的医术晋进缓慢,很多时候就是因为你太钻牛角尖,老是把简单的事情想得太复杂。医学虽然注重严谨,但很多时候更需要有灵活变通的能力。”
青蘘心服口服地点头。其实她一直都知道自己的毛病所在,只是灵活变通这四个字说起来容易,做起来却很难。毕竟一切变通都还要基于医理,既要灵活,又不能与医理相悖。如果没有藿的天资,就只能靠无数的实践来积累经验了。
一玥史无前例地受到了藿的表扬,兴奋得竟忘了平日对藿的敬畏,赶着问道:“我答对了,也有奖励吗?”
藿盯着一玥不语,一玥这才清醒过来,发现自己有些得意忘形。正讪笑着想要岔开话题,却听藿说:“可以有。”
一玥心里暗喜,却不敢再造次。笑了笑,借口要去细料库学习,走开了。一玥走了,青蘘提出要去书库多找些病例学习,也走了。剩下藿和周允之两个人。
藿问:“我看你刚才在门口盯着佣工们处理药汤,是有什么问题吗?”
周允之摇了摇头:“是觉得有些不对劲的地方,却有一下子说不出来。再给我些时间。”
藿点头:“没关系,我并不是催你。推理断案,你是行家。你只管照你自己的方法节奏去做,如有需要我帮忙的,只管开口。”
周允之想了想,说:“我还真有个不情之请。”
藿目光一聚:“但说无妨。”
周允之犹豫了一下,说:“我知道医治医蛊病人的方法是丹雄石的秘方。秘方是医家最大的财富,从来都是一脉单传概不外泄。可是我隐隐觉得问题和秘方相关——当然不是说你的秘方有问题,而是……”
周允之还在斟酌用词,藿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满不在乎地一笑,说:“你想多了。你说秘方是医家最大的财富,或许对别的医家来说还真是这样。但你别忘了,我的祖先是尝遍百草,留下《神农本草经》的神农炎帝!《神农本草经》可不是我神农氏的一家独藏的秘籍。那是福泽万民的典籍。上万年来丹雄石在九州屹立不倒,多次成为九州最好的医馆靠的从来都不是什么秘方,而是济世救人的医道精神。”藿的眼睛里闪耀着奕奕的光芒,语气中甚至带了几分得意之色:“事实上,丹雄石根本就没有一副秘方!”
周允之的脸色从一开始的略显尴尬渐渐变得肃然起敬,他自嘲地说:“这倒真是我小人之心了!”
藿安慰地拍了拍周允之的肩膀,说:“一会儿我就把药方写下来给你送去。往后你需要什么只管跟我说。我信你,绝不会多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