镇西的碎玉湖早已干涸,被镇上的居民当做了天然坟地,湖边那一排排毫无生气的观景楼矗立着,显得格外突兀,尤其是在这个漆黑的夜里。当年风光的观景楼如今已成了一座义庄,天寒地冻下,来不及或者没办法下葬的死人都暂放在里面。
今夜无月,更显阴森。微风吹起了义庄某个破旧的窗角,传来一阵阵“呜呜”声,似是某个不肯转世的幽魂恶鬼在低声呜咽。
杨捡小心翼翼地走在义庄里,后背有点发凉。只见义庄内破壁残垣,通过坍塌的梁木和残破的旧家具可见当时楼内陈设豪华。再看四周墙壁,曾经精美的壁画或已脱色或已随着墙皮剥落。抹不去的细枝末节尽显这座观景楼昔日繁华和过往云烟。
而今,三层楼的地板上满是零零散散大大小小的棺椁和穷人家死而未葬用布潦草遮盖的尸体,由于天冷,尸体保存完好。杨捡轻轻扭动一具男尸的四肢,已经冻得很僵硬了,难道这就是所谓的僵尸?杨捡的心里更坐实了传说中的僵尸事件是个传言。
顺着楼梯向二楼走去,脚步声回响在空旷的楼里,如心跳的节奏,每一步都溅起一层灰尘,只是天黑不易看到。二楼的风更大了一些,视野也更开阔了一些,除了其他陈设和一楼几乎一般无二外,放眼窗外,一片白茫茫的雪地一览无余。那是碎玉湖,或者说是一片坟地,只是被雪盖住,看不清原来的轮廓,其实看清了又能怎样,不还是一片死寂的坟地么?此时的杨捡不想看到死物,要是有那么个会动的活物就好了,最好是僵尸,那样就好交差了。
杨捡无奈一笑,注定今晚一无所获,便要离开,向一楼走去。脚步声随着杨捡脚起脚落响起,只是,这次响起了两个人的脚步声,死寂的夜里异常清晰。杨捡赶紧停住脚步,警惕地打量四周,同时运起真气,绣花鞋紧握在手里,防有不测。
那诡异的脚步声还在不停地“哒哒”响着,响声从三楼传到二楼,然后就停住了。静了一会儿,二楼忽然传来了低沉的声音:“少侠也有这种闲情雅趣?”
杨捡虽说不信妖魔鬼怪之说,可是在这种地方能听见一个大活人说话,悬着的心才算有了点着落。
杨捡此时正在二楼通向一楼的楼梯中间,再往上走几步就能看到来者是何许人也。显然,这座楼里目前所知就两个人,那人所问者不是自己还有谁?杨捡索性把剑横在身前轻手轻脚地慢步走上二楼,只见黑暗中站着一人。
“是你?”杨捡惊问道。
来人正是秦仁礼。
秦仁礼一拱手,道:“正是贫道。”
二人各知对方都是正派弟子,互相无恶意,便都放下了防备。秦仁礼率先问道:“还不知这位师兄高姓大名?”
杨捡回礼道:“师兄不敢当,在下杨捡。”
秦仁礼笑道:“那日中洲演武大会杨师兄仗义出手让贫道佩服不已,那时贫道就想结识师兄,只可惜混乱之中不知你去向,今日在此相遇也是缘分。”秦仁礼总是一张笑脸,让人先有三分亲切感,只是跟周围的氛围有点不太搭调。
二人来意不言自明,只是心照不宣。
“秦师兄可有收获?”杨捡问道。
秦仁礼道:“这处义庄有点不太对劲。”
“哦?”
都说出家人大多有特殊的本事,年轻道士的见识比自己高明杨捡不觉得奇怪,只是巴不得听听秦仁礼怎么说。
“这座观景楼建在了群山至阴之地,不知道当时是不是楼主人有意为之。当年楼外有湖,水能阻煞,楼没事。现在楼外水干了,楼就成了鬼楼,我们道教典籍称之为‘养尸之地’。再有……看这满楼的壁画。”
杨捡刚刚看过了,再看多少遍也看不出其中玄机,便带着疑问的眼神看向秦仁礼。
秦仁礼沉声道:“千百年来,壁画多见于墓室。”
“墓室?”杨捡惊疑,“这些壁画显然不是这座楼荒废后画上去的。”
“怪就怪在这里,这座观景楼建造之初屋内就画满了壁画,合不合规制不说,看着就瘆得慌。”秦仁礼略作停顿,扭头看向杨捡,“或许,这是当初的建楼者有意为之。”
杨捡疑惑道:“那个建楼者目的是什么呢?”
“布局。”秦仁礼声音很轻,对结论很笃定。
“布局?”
“对。”
“就目前来讲,这座楼对人畜无害,那布局之人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不知道。”秦仁礼说得轻描淡写。
杨捡有些泄气。
秦仁礼紧接着道:“或许……这栋楼是大局的一部分,亦或是我们来晚了,有些事已经悄悄发生了,只是我们没有察觉罢了。”
杨捡眉头微微皱起:“会不会这个局布得太早了,到现在已经失效了?”
“不会。”秦仁礼斩钉截铁。
“那我们应该怎么办?”杨捡问道。
“不知道。”秦仁礼还是那句话。
“秦师兄可了解吞江帮?”杨捡话锋一转。
秦仁礼也吃了一惊:“你也怀疑吞江帮?”
杨捡点了点头:“纵观伏仙镇,也就镇衙和吞江帮能把谣言传开,是不是镇衙的事,今晚就能见分晓。只是,国有国法,我估计小小镇衙断不敢无故传谣扰乱天下。所以,吞江帮的嫌疑最大。”
秦仁礼道:“据我所知,伏仙镇的吞江帮只是一个分舵。”
“哦?”这事杨捡没料到,看样子事情越来越复杂了。
秦仁礼接着说道:“总舵在流风城,就是一个不起眼的小帮派,毫无存在感。”
杨捡灵机一动:“没有存在感……是不是也能称之为隐蔽的好?”
“你的意思……这个吞江帮不仅跟谣言有关系,而且还不简单?”
“不知道。”杨捡以秦仁礼的语气回道。其实,杨捡的推理就是脑子里灵光一闪,结论仅供参考罢了,无理又无据。
这时,几里外响起了几声长长的鸡鸣声。
秦仁礼思考一下,说道:“据我所知,吞江帮伏仙镇分舵的主事人叫毕长道,杨师兄如果有兴趣的话可以跟他打打交道,或许能查出点眉目。”
“那你呢?”杨捡问道。
秦仁礼笑道:“我更对这些大大小小的局感兴趣,我们分头行动。对了,还不知道杨师兄住在哪里?”
“青萝巷,刘家客栈。”杨捡道。
秦仁礼一拱手:“那贫道就先别过了,后会有期。”
杨捡抱拳还礼。
随后两人各自分开。
青萝巷,刘家客栈。
天降破晓,天地依旧漆黑一片。焦四海睡得正香,杨捡轻手轻脚得进了客房,在床上闭眼打坐,真气在体内循环几个周天,全身毛孔吸收着周遭灵气,让杨捡苦恼的是这地方的灵气实在少得可怜。
雪停了,阳光照进了屋子,青萝巷开始有行人车马走动,街上热闹了起来。
焦四海醒来便惊讶于杨捡稳坐在床上不动如山,隐隐约约周身似是有淡淡青烟环绕。杨捡感知焦四海动静,便引真气归于丹田,缓缓睁开眼睛,呼出一口浊气,而后深深地打了个哈欠,灵气太少,不解乏。
焦四海也算是见多识广,就是没见过修真之人打坐练功,倍感新鲜道:“常听白帅说起修真之人呼吸吐纳即是修炼,今日一见果然不假。假以时日杨兄弟飞升得道还请保佑我老焦升官发财、长生不死才好。”
杨捡打趣道:“纵使各派祖师尚且躲不过生老病死,飞升得道更是糊弄人的说法罢了,你见过哪个门派得到过本门所谓升仙老祖宗的庇佑?”
杨捡懒得跟焦四海贫嘴,忙问起焦四海夜访镇衙的经过,果然不出所料,僵尸谣言跟官方无关,那么真相的指向就再明确不过了。
杨捡也简单把昨晚的经历向焦四海说了一遍。
事情又回到了最开始二人的预料,只是这个吞江帮实在无从下手。
午后,青萝巷,一个不起眼的小酒馆,杨捡和焦四海喝着闷酒相对无言,二人各想对策。空气沉闷了许久,杨捡忽然眼睛一亮,端起身前一碗酒一干而尽,全然不顾湿了前襟,兴奋道:“把他给忘了。”
焦四海眼神直直盯着杨捡,不知道眼前这位发了什么疯,忙问道:“这地方你还有熟人?”
“事不宜迟,跟我走就是了。”杨捡在怀里随便摸了摸,一把零散铜钱散落在桌上,足够酒钱。
焦四海跟着杨捡出了酒馆,又跟着杨捡胡乱走街串巷,漫无目的。
焦四海有点迷茫:“那人在哪?”
“不知道。”
“不知道?”
“嗯。”
“那我们在干什么?”
“找。”
“……”
终于,拐过一个路口,一位中年儒士和他简陋的卦摊闯入了二人视线。
杨捡心道,但凡这位书呆子懂得吆喝就不会找这么久。
同时,那儒士也看到了杨捡,嘴角有了一丝笑意,这么些年回头客属实不多。